一骑睁开眼。
他发现自己跪坐在玻璃塔下,双手环胸、额头抵着微温的塔身。
他缓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刚才忽然被拉去了另一个地方,在那之前他一直这样呆在玻璃塔旁。
一骑现在所在的空间和他与丁呆过的空间有点儿像,但又截然不同。
他知道自己脚下是海,无波无澜,平静得像一面镜子的海。他也知道自己头上是没有一丝云的无垠苍穹。但他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一骑觉得自己被吸入了黑洞。黑洞里不仅伸手不见五指,甚至让一骑怀疑自己的手还在不在。他不知道是自己看不见了,还是之前的太阳消失了,亦或是真壁一骑这个存在已经消失了。此处天宽地阔、广博无边,他是飘在这里的一只蜉蝣,看不到前路与来处,渺小又惶恐。
他几乎已经迷失在无穷无尽的黑暗里了,如果没有这座通天彻地、泛着莹莹白光的塔的话。
塔是玻璃的,就是之前那座。
真正的那座,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冒牌货。
一骑笃定。
他知道玻璃塔在阳光下的样子。
它晶莹剔透,比水晶更洁净,又没有冰的彻骨寒凉。不过一掌厚的玻璃壁在其高耸入云的塔身的衬托下显得异常纤薄。但那不是真正的玻璃,它坚不可摧、牢不可破。一骑知道。它看起来美丽又脆弱,但那只是看起来。它能挡住一切黑暗的侵袭,经得住暴风骤雨的考验,时间的打磨让它越发流光溢彩。它撑开了天地,有了它才有了这片浩大的空间,但它只不声不响地立在这里,默默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但现在,浓稠的夜色像魔鬼,一直试图吞噬清冷的白光和塔身。白塔之光亮如萤火,照不亮周围哪怕一厘米的范围。
一骑不知道这是什么塔,也不知道塔里有什么,但这座塔好像有魔法,能驱散他心底的迷茫、恐惧与痛苦。只要离塔近一些,他就感觉好点,连周围似乎危机四伏的黑暗也不那么恐怖了。他也不那么孤独了。
“一骑……”
一骑浑身一震,蓦地睁大眼。微弱的声音从他面前的塔里传来。
“一骑。”
那声音大了不少。
是总士?
“一骑!”
总士的声音异常清晰,像直接传进了一骑的大脑。
一骑猛然起身,他双手扶上玻璃塔,眼睛直直地盯着塔里。
一只手穿过塔里乳白色的雾气贴上了他抚在塔身上的左手。
一骑瞪大了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另一只手也探出白雾,与他右手相合,然后小臂、大臂,那人终于完整地出现在他面前。那双灰紫色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斜划过左眼的伤疤割不断他温柔的目光,眉角眼梢都挂着难以自已的喜色。
恍如隔世。
“总士!”
他高兴地不知如何是好,不由自主地拍了几下塔身,焦躁地想突破这道最后的阻碍,和他心心念念的人相拥。塔里的总士却抬起左手,对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一骑蓦地安静下来,他盯着总士的脸,又把手贴回了玻璃壁上,与总士掌心相对。如果目光有温度,那玻璃早就被一骑的目光融化了。但总士平和而坚定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一骑定定地回视他,只几秒,一骑心中的焦躁就烟消云散了。
总士慢慢合上眼。
一骑看着那动人心魄的灰紫色被薄薄的眼睑藏起,他左眼上的疤连成了一条线。
总士永远可以直视一骑。他的目光有时无奈、有时调侃。那灰紫色的眸子有千变万化,出现得最多的是平和与温柔。一骑从没在那双眼里见过愤怒和怨怼。
一次也没有。
总士伤口早已愈合,虽然留下了伤疤,但并不狰狞。而一骑心底的那条伤口日久经年,在数千个日夜中溃烂发炎,变得越发可怖。
一骑也跟着闭上眼。自责和愧疚被他收到眼睑下,泪水带着重逢的喜悦,滑下面颊。一骑没有、也不会忘记自己对总士做过的事,但他不想再让自己的心结将他和总士隔开。
“总士,对不起。”
伴着他的话音,二人间的阻隔忽然消失。他们掌心相贴,终于感受到了对方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