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斯迪误以为我沉默就代表默认。他点点头,低头喝酒。
&ldo;这些乞丐一来,任何东西只要没用钉子钉牢,都会被他们摸走。咱们还是省省力气,别白费力气了。&rdo;
不用说也知道他们一定会来。下班后我常沿着南街旁的码头走两个街区回家,码头的船跟老鼠一样密密麻麻,载运的乘客跟跳蚤一样黑压压。这个情况已经好多年了,即使经济大恐慌时期、人们连肚子都填不饱时也一样。更何况,现在有工程得做、铁路得铺、仓库得盖,工作机会又多了起来。但无论你是同情移民还是诅咒他们溺死最好,这城市的每个居民都会同意一点:这些移民真是多到不像话,尤其当中很多都是爱尔兰人,还全部都是天主教徒。然后每个人几乎都会同意随之而来的反应:我们可没能耐、也不想把他们每一个人都喂饱。要是情况恶化,咱们的市议员就得自掏腰包改一种新的欢迎方法,以免外来客挤在岸边的巷弄向扒手要东西吃,直到他们自己学会当扒手。上星期我经过一艘船前面,看见船里走出七、八十个从翡翠岛1来、瘦得不成人形的家伙。那些移民两眼无神地瞪着眼前的热闹街道,好像这城市大得超过了自然的极限。
1erald是爱尔兰的别称。
&ldo;这样太不仁慈了吧,老兄?&rdo;我说。
&ldo;跟仁慈无关。&rdo;他皱起眉头,砰一声把酒杯往柜台一放。
&ldo;或者该这么说,这个大都市根本不会跟仁慈扯上半点关系,因为仁慈只是浪费时间。想教爱尔兰人礼义廉耻,不如去教猪还快一点。给我来一盘生蚝。&rdo;
我扯开喉咙对朱利斯喊:十二颗生蚝加胡椒。朱利斯是个年轻黑人,在店里负责刷洗和撬壳取出生蚝的工作。赫斯迪真是乐观思考的杀手,这话我正要说出口,就看见一抹黑影切进长矛一般的光束,如箭飞快下楼。梅西,安德希尔走进来了。
&ldo;早啊,赫斯迪先生,&rdo;她说,声音轻柔悦耳。
&ldo;怀德先生也早。&rdo;
要是梅西?安德希尔再完美一点,就得花上一整天的时间才会爱上她。不过她的缺点不多不少刚刚好,所以一眨眼你就能爱上她。比方她下巴有条缝,像颗切开的桃子,还有她的蓝色眼睛分得有点开,以致她跟你说话时,看起来好像有听没有懂。不过,她的脑袋里可没有不懂的东西,只是有些男人会把这个也当作缺点。梅西是个不折不扣的书呆子,苍白如羽毛,完全是给一本本书和汤玛斯?安德希尔牧师的大道理带大的,注意到她美貌的男人,却很难有本事引起她注意,让她肯放下哈波兄弟出版社的最新出版品。
不过我们这些男人还是会尽最大的努力。
&ldo;怀德先生,麻烦两品脱……两品脱?对,我想应该可以,当然是新英格兰兰姆酒。&rdo;她说,&ldo;你们在聊什么?&rdo;
她没带容器,只提着一个敞开的柳条篮,里头有面粉和香草,还有几张探出头的小纸片,她通常会在上面匆匆记下几行诗。我从架子拿下一个波纹玻璃罐。
&ldo;赫斯迪正在证明,整体来说,纽约跟在瘟疫之城卖棺材的小贩一样乐善好施。&rdo;
&ldo;兰姆酒,&rdo;赫斯迪刻薄地说,&ldo;我不知道你跟牧师喜欢喝兰姆酒。&rdo;
梅西边听他发表评论,边把一撮频频往下滑的柔亮黑发往后拨。她的下唇轻轻合在上唇底下,思考时会微微把下唇往内缩。这会儿就是这模样。
&ldo;你知道吗,怀德先生?&rdo;她问,&ldo;痢疾发作时,唯一能立即缓解症状的药就是elixirproprietatis1。我把番红花、没药跟芦荟混在一起磨成粉,再加英格兰兰姆酒,放在大太阳底下晒两个星期。&rdo;
1一种混合芦荟和没药的药剂。
梅西拿给我一大把一角硬币。看到这么多金属铸成的小圆钱币在眼前铿锵作响,感觉还是很
好。经济大恐慌期间,铜板全都消失无踪,被餐卷和咖啡卷取代。所以很多人在挥汗劈采大理石十个钟头后,却只能拿到牛奶和牙买加海滩的蛤蜊。
&ldo;赫斯,你知道该怎么问安德希尔家的人问题了吧。&rdo;我回头点拨他。
&ldo;怀德先生,赫斯迪先生有问任何问题吗?&rdo;梅西不解地问。
就是那幅模样,我每次看到就会难以招架,舌头打结。她眼睛眨巴眨巴,一副走失小羊般的迷濛眼神,一句她假装毫不相干的评论,你就只好举双手投降。赫斯迪闷闷地吸吸鼻子,知道自己跟被放逐到荒岛没两样,而且他还是栽在六月才刚满二十二岁的女孩手上。不过,我也很好奇她是打那儿学到这些的。
&ldo;我窗你拿到转角那边。&rdo;我说,抱着梅西的酒走出吧台,脑袋里同时边衡量:真的要这么做吗?
我跟梅西成为好友已经超过十年。也可以维持原状,堪续贫她拿朿西,看着她脖子后面的卷发,想办法问到她最近在读什么书,然后再自己找来看。
&ldo;你为什么要离开吧台?&rdo;她笑着对我说。
&ldo;突然想去外面探探险。&rdo;
新街上人来人往,貂毛帽和海狸毛帽在一片海军大衣中闪闪发亮,刺痛了我的眼晴。这条街只横跨两个街区,尽头就是北边的华尔街。街道两旁都是高大的石砌店面,头顶上的遮篷为行人挡去炙热的艳阳。清一色都是商店。每片遮篷都挂着招牌,每个招牌或每面墙壁都贴上广告:花色丝巾,十条一元;威定洗手皂,杜绝皮旖病。这座岛上每一条热闹大街都贴满了自吹自擂的大幅海报‐‐无一例外。昨天的头条已经剥落,压在刚贴上的广告底下,隐约可见。我瞥见我哥的做作笑容转印成的木刻版画,用图钉钉在门上:范伦丁?怀德支持纽约市成立警察局。我忍住不露出怪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