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看到灾后惨状会让感赀脸又像是要烧起来,没想到我只是看着眼前的景象,心想:没错,我们仍然继续往前走,或许换了个方向,甚至是错误的方向。但无论你喜欢哪个神,我们都在神的见证下,继续往前走。
松树街教堂是栋含蓄的红砖建筑,位在松树街和汉诺威街的转角,旁边就是牧师寓所。我推开教堂厚重的门,瞥见后方有个模糊的黑影动来动去,并听到声音静了下来。
一想到那可能是梅西,我整个人就抽痛了一下,但尽管光线很暗,我仍然知道那不是梅西。两个女人站在讲台附近整理捐赠衣物,大帆布袋里花花绿绿的衣服洒落在朴素的橡木桌上。
我走近时,较年轻的那个说,&ldo;这个我们可以放一般类吧,玛莎?&rdo;拉近距离后,我才看见她手上的戒指。应该是个寡妇,因为穿自制朴素衣服的已婚妇女,下午四点应该有比整理衣服更重要的家事要忙。她一头粗糙的金发,扁扁的鼻子,像朵压塌了的花,但声音很温柔。
&ldo;我认为满好的。&rdo;
&ldo;好极了,&rdo;较年长的女人瞄了一眼素朴的玫瑰色南京棉布后,轻蔑地说,&ldo;任何一个贫困女人穿上它,都会看起来更高贵。艾咪,真是乱来,快把它放进典当类。先生,需要帮忙吗?&rdo;
&ldo;我是提摩西?怀德,警察局的一员。&rdo;我解释,指着我身上该死的星星徽章。
她们脸上掠过又好奇又嫌恶的表情。
&ldo;我必须尽快找到安德希尔小姐。&rdo;我无可奈何地叹道。
&ldo;哦,亲爱的安德希尔小姐‐‐出了什么事吗?&rdo;叫艾咪的女人尖声问。
&ldo;跟她本人无关。两位知道她在哪里吗?&rdo;
玛莎把蜡黄色的脸拉成发霉柠檬的形状。
&ldo;她跟她父亲在牧师寓所。如果我是你,就不会现在去打扰他们。&rdo;
&ldo;为什么?&rdo;我问,早就半转过头。
正经八百的外表下藏了一抹窃喜的眼神,她说,&ldo;他们进门时愈讲愈大声,她是该听听劝啊。安德希尔小姐一直在照顾贫困的爱尔兰家庭,这种作法毫无道理可言,再跟醉醺醺的外国人混在一起,迟早会跟她母亲一样下场。不然她以为霍乱是哪儿来的?到时候高贵又可怜的牧师要怎么办呢?&rdo;
&ldo;在上帝的保护中,&rdo;我冷冷地说,再礼貌地把头一点,&ldo;当然是你们的上帝,所以不用担心。&rdo;
我转身离去,身后两人张口结舌。我从教堂侧门走出去,沿着小径穿过苹果树丛走到牧师寓所边的浓密树篱,就看到梅西和她父亲站在客厅的凸窗前,我立刻煞住脚。一看就知道父女两人在争吵。只见梅西咬着指甲,牧师神情严肃。我从没想过要偷听他们讲话,但梅西的眼神让我不由自主在树篱前停下脚步。再说,隔了这么久再看到她,也让我的心脏噗通噗通跳。
&ldo;可是梅西,他们甚至不是基督徒。&rdo;我看见牧师边说边果断地举手一挥。
&ldo;非洲的传教士也照顾穷人,那里的部落崇拜的神,多到你数不清,那根本没有影响。&rdo;她说,张大眼睛看着他。
&ldo;部落里的人只是教化未开,单纯无知。&rdo;
&ldo;那么爱尔兰人只是生活贫苦,而我不能……&rdo;
牧师走到一旁,脚步快速又气愤,我看不见他说了什么。但梅西听了他的回答之后,脸红得像初升的太阳,立刻转头面对窗户,眼睛紧紧闭上。牧师讲了大约十秒的话,说完之后又站回我看得到的范围内,他一脸痛苦的样子。他举起手把女儿按到他的怀中,梅西低下头,抓住他的手臂,牧师又开口说话,下巴轻轻抵在女儿头上,但我转过头,回避对我来说太过亲密的画面。
&ldo;我很害怕,&rdo;他说,&ldo;我不想为了一千个迷失的灵魂而拿你的健康去冒险。&rdo;
要是我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我一定会因为偷听他们说话而受良心的谴责。社会慈善家所做的事仅限于举办主题茶会,准备一桌丰富的牛舌派和柠檬香槟,跟一群人热烈讨论如何消除这世上的罪恶。不过梅西不属于这一类,坦白说,她不属于我可以区别的任何一类,尽管我一向观察入微,但是她举竟来自一个支持废奴主义的家庭。如果有哪一类慈善工作者愿意把手弄脏,随传随到,那一定是非废奴主义者莫属。总之,我不像牧师,没去多想同样热心助人的安德希尔太太走进满是患者的病房、最后赔上生命的这件事。看到梅西这么做,我不会硬把她拉回明亮通风的地方,我只会耐心等她走出来,不然她永远都不会再跟我说话。
我绕过屋子的转角,这些灰暗思想在我脑中打转。当我走到前门时,门自动打开,梅西走出来再转身把门关上。
我莫名其妙楞在原地,走到小径的梅西也同样一怔,她手臂上的提篮以秒针的速度来回摆荡。
认出是我之后,我看见她的脸从苍白变成毫无血色。一小段头发黏在她的下唇边,任谁看了都会想帮她把头发拨开,但是那样会破坏她脸上的表情,不管那是什么表情。
&ldo;我要去布朗家,虽然我手上的面粉不够。&rdo;梅西匆忙地解释,不为什么,跟她平常一样。
&ldo;怀德先生,我赶着出外拜访,你来找我爸吗?&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