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没有署名。&rdo;我清清喉咙说。
我想说些深刻的观察,出口的却是一句傻话,因为眼睛跟脑袋彼此无法协调。潘医师可想而知冷笑了一声,最后却变成一阵哆嗦。我抢去了他想讲的话,稍稍占了上风。
我看着信,试着釐清事实。我在伊莉莎白街的住处看过第一封信,今天早上则在范伦的办公室匆匆看了第二封信。要是信还在我这里,我就可以拿来比对纸张、字迹跟墨水的颜色,三封信表达的想法大致相同。但其实拿前两封信跟这封措辞紊乱、语意不清的信相比也不对。我虽然可以在《先锋报》上找到第一封信,但那是印刷字,用来研究外观差异没什么用。但我尽可能唤醒之前的印象。
我回想之前看过的信。原信都错字连篇,可能是故意的。这封信很疯狂,但表达方式强而有力。其他两封的字都方方正正,又大又清楚,像初学者的笔迹,全部都是大写,看不出写信人的人格或个性,或许因为对方的书写程度只到这里,也有可能是故意掩饰笔迹。这封信是个受过教育但手严重颜抖的人写的卜部分几乎无法阅读,写信人仿佛恐惧自己写出的文字。可能唱了酒或咳了药,回避着充满可怕毒素、会伤害他眼睛的字句。此外,另外两封有种奇怪的开心语气,带有夸张通俗剧的调调,让我怀疑那只是追求刺激的胡言乱语‐‐其实是希望,此刻我对自己承认,为了这城市,为了爱尔兰人,为了警察,甚至也为了范伦该死的民主党。但这封信中有恐惧,不是幸灾乐祸,而且那种恐惧听起来是真的。
&ldo;我想你不认得这个笔迹吧?&rdo;我大胆问。
&ldo;笨蛋,连字都看不清楚,怎么认得。而且为什么我会认得?&rdo;
&ldo;这个人显然知道你的工作。&rdo;
&ldo;每个人都知道我的工作!&rdo;古怪又矮小的医生大声说,&ldo;这就是这种……恶毒的信寄到我这里的原因!因为我是专门看儿童的医师,而且是唯一的一个,我一把那放下!&rdo;他怒吼,银白鬓胡周围的皮虏红通通。
小鸟放下一个不祥的刀片,上面还黏着药草渣。她又双手交握,这次放在胸前,一脸忏悔。
&ldo;我不会伤到自己的,我保证。&rdo;
&ldo;天啊,谢谢你,&rdo;他感激地说,声音微弱,&ldo;我会把它当作大恩惠的。&rdo;
&ldo;你愿意到坟场检查尸体吗?&rdo;我问,&ldo;只要找到麦瑟警长,他会亲自带你去。这件事千万要保密。&rdo;
&ldo;我马上去。&rdo;
&ldo;这个我可以留着吗?&rdo;
&ldo;怀德先生,&rdo;他咬着牙说,&ldo;如果可以从此不再看到那封邪恶的信,我死也会开心一点。拿走吧。你,过来,小朋友,动作快。怀德先生,你似乎不打算跟我一起去。&rdo;
&ldo;我还有其他事要处理。&rdo;我说,我们一同走出门。
&ldo;如果你希望的话,我今天晚上可以过来,听听你有什么收获。&rdo;
&ldo;如果必要的话,我想应该有必要,&rdo;他叹道,&ldo;那再见了。&rdo;
&ldo;再见,潘医师。&rdo;小鸟说。
&ldo;她想要什么呢?啊!&rdo;潘医师故意吓她,从口袋拿出一个牛奶糖丢给小鸟。
&ldo;小鬼-令人担心的小东西。祝你今天愉快。&rdo;
&ldo;这家伙疯了。&rdo;我说,只见潘医师直着腰杆、挥着奇怪的蓝色丝巾招车。
&ldo;适合进疯人院,&rdo;小鸟附和,打开糖果纸。
&ldo;他很伟大对不对?&rdo;她抬头看我,脸色一沉。
&ldo;你身上那封信是‐‐黑帽人写的吗?&rdo;
&ldo;我不知道,&rdo;我说,停下脚步帮小鸟坐上我刚招到的马车,&ldo;但我无论如何都会找出答案。&rdo;
五角地附近的墨特街就在拜雅德街的南边,给人的第一眼印象是:路边的水沟是病菌的温床,病菌都从那里往外扩散。到了八月,热病加剧,油漆剥落,木头断裂,像医院病房里的溃烂皮肤,滚烫湿黏的空气在你眼前颤动。窗户的玻璃灰白平滑,让房子看上去好像两眼发直。还有味道。鸡内脏和已经开始腐烂的菜叶发出阵阵恶臭,秽物放在厨房大碗里,从三楼窗户往下丢。我不知道小鸟有没有走过这种垃圾堆,因为她贴着我,双眼圆睁,表情警觉,一路打量着坐在门口的黑人,只见他们手拿草帽,腿上放水罐,因为满身大汗显得憔悴;爱尔兰人则把手肘靠在窗户上,闲散地抽着烟,渴望找到一份正当的工作。那条路上深入骨髓的痛,从脚下的石头往上渗入你疲累的双脚。
赫斯迪住在墨特街二十四号的阁楼里,至少朱利斯是这么告诉我的。所以当我们走到摇摇欲坠的木屋时,我直接走向门朝着楼梯前进。
一跨过门槛,就有只靴子挡住我的脚踝,我旋即低下头,先看到长袜,然后是脏兮兮的裙子,最后看到一个女人,正在用指甲剥番茄皮,全身上下都像灰尘一样灰灰土土。
&ldo;找谁?&rdo;
&ldo;艾德华?赫斯迪,&rdo;我回答眼前的怪异管理员,&ldo;他住阁楼对吧?&rdo;
&ldo;没有,&rdo;她嗤之以鼻地说,任由一片番茄皮掉到地上。
&ldo;搬到地下室了吧。一个月前。&rdo;
我谢过她,跨过装番茄的大碗,小鸟紧跟在后。我知道大火毁了家园之前,赫斯迪就只能勉强糊口。可是……地下室?我一直不是太喜欢那家伙,但脚步还是很沉重,害怕看到我认识的任何人往下坠落,落到住在地面下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