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就走出去,顺便关上门。我毛骨悚然,站起来面对窗户,避开梅西。
&ldo;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rdo;她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ldo;但看在老天分上,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做?&rdo;
&ldo;他要付你钱,&rdo;我低语,&ldo;而且也付钱跟丝儿?马许租了这间房间。&rdo;她从棉被里站起来,布料沙沙作响。
&ldo;多久了?&rdo;我问,&ldo;拜托你告诉我,这种事持续多久了?&rdo;
床上响起一阵阴郁的笑声,最后变成急促的喘息,像溺水的声音。我全身一阵寒栗。
&ldo;你问多久吗?是问我多久以前就跟男人睡过,还是我拿钱跟人睡觉有多久了?&rdo;
我无法回答,所以她不理我,继续往下说。
&ldo;如果是前者的话,大约五年前,我十七岁那年。如果是后者,那就大概五分钟,从我被毁了开始。&rdo;
&ldo;毁了?&rdo;我麻木地说。
&ldo;我想你在读《纽约街巷明暗录》时,从没怀疑过你认识作者吧?&rdo;
我不是故意要转头,但我太讶异,忍不住转过头。不用说,她美得令人屏息。肌商像刚落在结冰河流上的新雪,眼睛闪着淡蓝色光芒,伸手抓起衣服。每个弧度都美丽而细致,黑得不可思议,先抚过胸部曲线再掠过髋部,身体的重心完美地斜向一边。我看往别处,打从心底讨厌自己,强迫自己听她刚刚说的话。
&ldo;《明暗录》。&rdo;我说,脑中浮现波姆太太的杂志和她脸红难为情的模样。
那都是些血淋淋的社会丑闻、华尔街的讽刺悲剧、移民的辛酸血泪,还有硬生生被压下的贫民怒吼。有一篇说一个印地安人被人错怪是偷鸡贼,一路遭人丢石头。另有一篇说一个吗啡毒虫卖了冬天的外套换一剂吗啡。
那些故事香艳刺激也令人心痛,是一流的夸张通俗剧,每一篇我都看过。
&ldo;作者是:无名氏。&rdo;
&ldo;真是无聊的笔名。&rdo;梅西说,声音无精打采,轻细如棉花。
我伸手掠过眼睛,把空气推进肺部再强迫自己呼气。这些故事是她写的并不让我惊讶。梅西确实有可能在某时某地亲眼看过这些事。
我揽讶的是,我竟然没看出来。
&ldo;可是……等一等,你说毁了?&rdo;我结结巴巴地说,脑袋稍微清醒过来。
&ldo;我失去了方向,&rdo;她说,&ldo;没希望了。天啊,就差那么一点点。昨天早上我差点就存到了六百元,可是我爸发现了那笔钱,结果他……&rdo;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她突然顿住了。
&ldo;……大发雷霆。现在我再也找不到地方藏钱了,而且在那间屋子不管写什么都会被监控,我爸对我的评价我难以启齿。&rdo;
&ldo;而你的解决方式就是……出卖自己?&rdo;我失控大叫,充满反感。
&ldo;我没有选择,&rdo;梅西冷冷地说,棉质洋装沙沙摩擦的声音在我耳中颤动,&ldo;我一定要离开这里,不能再留在纽约,我必须离开,你不知道我在家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我……你为什么这么做,提摩西?&rdo;
我再一次回过头,梅西差不多已经穿上了绿色洋装,但身上的衣服仍旧斜向一边。跟她眼神交会时,我发现她眼神绝望,像两汪可能不慎在里头溺水的蓝色深潭。
&ldo;我好想去伦敦,住在那里,照自己的方式过活。就算整个纽约都联合起来阻止我,我还是……&rdo;她摇头晃脑地说,&ldo;伦敦的一切跟这里都不同,你不懂吗?没有这种可耻的新教仇恨思想。伦敦有宗教改革者,有波希米亚人,有哲学家,有像我母亲那样的人,还有……我在这里拼了命救助小孩,他们却告诉我穷小孩不值得一顾。我在这里经营自己的生活,包括我想要的浪漫恋情,但我绝不可能跟任何男人公开从一个街角走到另一个街角,除了你,提摩西?怀德。在这里我有桌子,有纸有墨,小时候我爸会亲亲我说,我想要写作让他觉得光荣,他还称赞我写的白话诗,圣歌和耶稣复活剧。后来我完成了很多短篇小说和一一十三章的长篇小说,昨天他在我桌上看见小说。我真笨,谁叫我心不在焉,想着那些孩子、你的调查,是我太笨。我从来没把小说拿出来过,他进来跟我说他煎了一些培根和两颗蛋,小说刚好就放在桌上。现在我还不如想办法游去伦敦,总比死在这里好。&rdo;
我咬着舌头,告诉自己:等等,别说话,再等一下。
听她说。我相信她把《明暗录》当成心中的秘密,毕竟我认识的女性中,每个承认读过这篇专栏的人都1定会脸红。同样可以理解但较难原谅的是,她父亲对于女儿在创作人间百态的故事可能无法接受。但我万万没想到,海峡另一头的伦敦对她的魅力如此之大,不停召唤她的声音比我想像中还要强烈。
不过,这还不是那晚我受到的最大惊吓,一半都比不上。
&ldo;你父亲对你大发雷霆,这件事毁了你?&rdo;我追问她。
&ldo;他大发雷霆,而你……&rdo;
&ldo;我的存款全都没了,&rdo;她怒吼,&ldo;没了。他拿走了。都没了。至于我的小说,他说那是垃圾,丢进壁炉里烧了。&rdo;
我愚宠地张大嘴巴,手动来动去,不知该做什么,挂在两边不动、插在一边髋部上、按住嘴唇好像都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