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在“白晟”出柜的当下,他即使早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亦或是说根本没抱希望,也还是为家人无情而尖锐的态度所震惊。以前,他会把自己有精力伪装出来的讨好假象全部集中在“白晟”这个人格上,而躲在分裂的皮囊下恣意妄为释放多余的情绪压力,可那一次,唯独这件事,他想要用白晟的身份保留。
也许用那个事事恭顺懂事称心的人格承担一点缺陷也没关系,也许这次会有所不同。
而尝试的结果是直观而残忍的。
医生说因为这种自发的以及家庭强加的道德负罪感,他才会在潜意识里反感抵触同性交往,也让他更难以被健康的交往关系所吸引,他想也许医生是对的。
总之,见家长这件事叫他觉得强烈的不安。
飞快地瞟了一眼在不远处看电脑的医生,他试图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开口问:“不然……这次就先算了吧,你就先自己回去,我下次再跟你一起……机票,就算不退,也可以改一个开放的日期,下次再……”
然而对方忽然抬头投过来的凌厉目光截断了他的话头。
这么凶地瞪我干什么……他有些发愣,然而还未开口对方已抛过来干巴巴地两个字:“不行。”
“什么……”白晟喃喃反问。
凌辰南又斩钉截铁地重复了一次:“我说不行!”
他也挺起背,语气不善地反问道:“凭什么?”
凌辰南提高音调:“凭什么?我们不是讨论过这件事了吗?你早就答应过的,我也反复和你确认过,现在才要反悔?机票且不说,跟家里也都约好了,你忽然抛出一句不去了是干什么,任性也要有个度吧。”
他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却迎头遭致了这样一番指责,也不悦起来:“有必要吗,我也就是随口说说而已,不行就算了嘛,你这么大声干嘛。”
“随口说说?”凌辰南皱着眉:“还是探探我的口风?你敢说我要是语气松动一点你不会就坡下驴接着劝我自己去?跟长辈说好的事情也这么由着性子来,未免太没礼貌了吧。”
被对方毫不留情的语气所激怒,他刷地站起身,反驳道:“对啊我就是这么没礼貌,所以我才不想去嘛!我这样的人带回去见爸妈你怎么可能会愿意,你说啊,你应该早就想说了吧,你就说出口啊!”
对方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问:“说什么?”
“叫我以‘他’的身份去啊!”他终于把憋在心里好几周的话喊了出来:“跟你爸妈见面这种事再怎么说还是叫他去比较安全吧!”
凌辰南匪夷所思地反问:“什么?你瞎说些什么!”
不对,不该这样,不要暴走,不要口不择言,医生不会喜欢的,应该要好好说话才行。
可是更多的话好像自动自发地就从自己口中蹦了出来:“难道不是吗?你敢说你自己不是更怀念他?我没礼貌?我从头到尾都是这样,有礼貌又听话的那个从来就不是我,你第一天知道吗!还是说你终于后悔了?承认你后悔了吧!后悔也晚了!”
不对……不是这样的,我不是要说这种话!
我喜欢医生,而且每天都因为医生不放弃和我在一起而开心的!
“没有错,你死心吧,你也就只配和我在一起!想回去也不可能了!”可他还是这么说了。
深知对方的心结何在,可他还是故意朝着这个压力点按下去了:“你要是那么完美的话又怎么有把柄落到我手里!”
明明不是这样的……他明明知道对方不是因为这个和他在一起的。
果然越是熟悉的人越是知道用什么样的利器更能造成伤害,被言语刺伤的心灵如同被墨汁侵染的纸张,不但会变得斑驳漆黑,也永远不再会回归平整。
凌辰南脸色铁青地也站了起来,可却并没有吼他,他一句话都没有说,直接转身离去上了楼。
愤怒的余波只持续燃烧了不到一分钟,这一分钟之后,无尽地忐忑接管了他的大脑——该道歉吗,该道歉吧,可他最开始那样说自己也挺过分的啊,也不能算是我一个人的错。
好吧,是我刚才说得太过分了,道歉吧,就像白晟以前经常做的那样,好好道歉,再撒娇的话医生一定会原谅他的。
他只要开口说一句什么,只要不是骂我的话,我就立马好好道歉。
正在纠结之时,楼上的房门打开了,他紧张地退回到桌边上,不知道该做什么动作才好。
对方走下来了。
他捏着桌角,心里紧张极了——这次一定要好好说话,乖乖表态说自己会去他父母家的,会好好表现,不会闹情绪。
可惜换好了外出服的凌辰南根本没往这边看一眼,直接走到了门厅换鞋,一切发生的过程像是每帧镜头都拉长的慢动作,又似乎快到人来不及反应,门被不轻不重地带上,对方离去了。
自己一句话也没能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