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脸严肃地坐下来。李伯不敢看我,低声说:&ldo;谢公子在床上躺着,我叫他,他不说话,大概身体不适,不能用餐了。&rdo;
钱眼刚要开玩笑,我立刻打断他说:&ldo;钱眼,你不能这么开玩笑了!你没伤到我,可伤到了另一个人。&rdo;我示意杏花,&ldo;杏花,你告诉他吧,小点声儿。&rdo;
杏花坐到钱眼身边,钱眼笑了,杏花在他耳边,低声把谢审言的身世背景,他怎么落在了原来小姐的手里,遭遇了什么,大概讲了一下。没提那最羞辱的地方,可也够让钱眼笑容尽失,慢慢地大瞪了两眼大张了嘴巴的了。
杏花说完,坐回了我身边。我叹道:&ldo;钱眼,你明白了吧?我是不该让他看见我的。谁也受不了总看着折磨过自己的人。你就更不该开玩笑,让他觉得我和他有什么。&rdo;
钱眼摇头,&ldo;难怪他身着奴衣,可你们对他却如主人。我想了好久都没想出是这么回事。&rdo;他又眯眼叹道:&ldo;真可惜,你们那小姐没碰上我……&rdo;
杏花凝眉道:&ldo;你想当谢公子?!也落到我们小姐手里?&rdo;
钱眼忙道:&ldo;我不可能是谢公子,我爹只想当乞丐,不会惹怒了皇上。&rdo;他又摇摇头,&ldo;我爹又对了,人贱命大,我们天天讨饭,也比那样被卖成奴要强。杏花娘子,你在那个小姐身边那么多年,受够了苦,命里就剩福份了。从今后,夫君我得仰仗你给我压住我挣的那些银子。&rdo;
杏花只有气无力地呸了他一下,叹气。
我又看着李伯说:&ldo;李伯,你知道是你起的头儿,从现在起,不要再在谢公子前提我!&rdo;
李伯看了我一眼,也叹气说:&ldo;我以为谢公子对你……&rdo;
我打断说:&ldo;你不是不知道你原来的小姐干的事情!谁受得了那样的侮辱?他那天在马上没由着我坠马摔个半死,已经是对得起我了。&rdo;
李伯不甘心地说:&ldo;他早就知道你不是原来的小姐啊。我那次用剑指着你时,他从床上起身向我摇了摇头,我收了剑他才倒下。我后来发现那时他动都动不了,那么起来一下,大概用了他十二分的力量……&rdo;又叹。
我说道:&ldo;那是他不想让你杀人,换个别人,你如果要杀杏花,他也会起来摇头的。&rdo;李伯脸色变得十分沮丧,再深叹了口气。
钱眼把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放在了下巴上轻轻地点,说道:&ldo;昨天,他把馒头掰成了两块,应该是在帮你呀。&rdo;
我叹气:&ldo;那是他不喜欢被牵扯到你我的玩笑里。你跟我说,如果你曾经见过那个小姐,现在你还会当我是朋友吗?&rdo;
钱眼对着我:&ldo;知音,看着你,我就怎么也想象不出你这个模样会是个那么恶毒的人。&rdo;
李伯摇头道:&ldo;钱公子,原来的小姐,语气严厉,词句刻薄,脸色常带了怒气。&rdo;杏花哆嗦了一下,李伯又叹,&ldo;现在的小姐,说话和气,爱谈笑,根本不一样,所以我……&rdo;
李伯还不改悔,我又截住他的话说道:&ldo;但长得还是一样的呀,怎么都会让他想起从前的那位。&rdo;
钱眼蹙眉,&ldo;要不,知音,我给你脸上划几下子?&rdo;
杏花骂道:&ldo;想什么呢你?!我先划了你!&rdo;
钱眼叹道:&ldo;那是没指望了。&rdo;我们这帮人就在这里你叹完我叹,叹了半天。
最后,我总结性地叹息说:&ldo;谢公子是十分善良的人,不然也不会替我拉住了马。但这不同于你们所玩笑的事情。他做事凭的是自己的良心,可你们说的事是不会发生的……&rdo;
李伯抬头,忙轻咳了一声,欠了身说:&ldo;谢公子来了,快请坐。&rdo;
我赶快闭嘴,他真的暗中听我说话成习惯了。眼角处,见谢审言慢慢地走到李伯旁边坐下。我悄悄地抬眼瞄了他一下,自出来后,他竟第一次没戴斗笠,昏暗的天光和初上的烛火下,他俊美的面容惨淡死寂,新刮的脸,苍白瘦消,眼睛垂着看着他面前的桌沿,嘴唇轻抿着,像是睡着了。
钱眼只看了他一眼就转了脸,我想起来,钱眼以前没见过谢审言的脸。钱眼看着我,眼睛里很冷,没有笑意。
店小二过来,我还是硬着头皮厚颜无耻地给谢审言点了清蒸鱼,选了野菜清汤。食物上来,杏花起身双手把我点的鱼给谢审言上到了面前。
我们大家在沉默中吃了晚饭。谢审言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在嘴里含很久才咽下去。我有时怕他是因吐不出鱼刺才难以下咽。
钱眼这次在谢审言放筷子之前,根本没动谢审言面前的东西。我们都吃完了,钱眼才把桌子上的剩菜都倒入了他的大海碗。他用手拿起那条剩鱼,吸吸啦啦,瞬间就把肉吃个精光,把鱼头咬个稀烂,吐葡萄皮一样飞快地把鱼头的碎骨吐了出来,然后满意地把个完美的鱼骨头架子扔在了桌子上,简直比猫都专业。杏花张了嘴,但我们都被桌子上的沉闷空气笼住,谁都没说什么。
钱眼把饭菜都扒拉在嘴里,空碗和筷子啪嗒一放,手背一抹嘴说:&ldo;我的银子快用完了,从今夜起,我就同李伯他们住一屋。&rdo;
除了近乎闭着眼睛的谢审言,他们都在看我,我心慌意乱,只想赶快逃开,就对着李伯说:&ldo;李伯,你决定吧。&rdo;然后我起身道了别,和杏花匆匆地离开了餐厅。
回了房中,杏花没再提谢审言,我们聊了些我来的地方的事,就睡了。也许是因为我下午起晚了,我好久没睡着。谢审言的面容总浮现出来,即使在想象中,我都不敢看他。
第二天早上在餐厅中见到谢审言时,他已重新戴上了斗笠。我们几个有一阵没怎么谈笑。直到后来,店小二上一碟辣酱时在桌子上洒了一点,钱眼立刻掰了块馒头,往桌子上一抹,把那点辣酱擦在了馒头上,又一口把馒头吃了。杏花当场哭了一声,用手捂了嘴,我也一下子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