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巧成拙了,梁王未必有统兵的才干。”
刘令芝却道:“吾王亦是临危受命,朝廷虽委派梁王监军,不过大敌当前,谁也没功夫做多余的事。比起这件事,难道你不觉得奇怪?以黑水牛皮鞣制的革造就的甲胄,是雍州兵的标志,护送梁王殿下来到昌松的,并不是他属地的亲兵。”
副将陈琵掌灯看图。李裕在一旁闭目趺坐,完成一天的吐纳修行,听着臣僚们讨论,方说:“奇怪呀,当真奇怪。这是为什么呢?”
刘令芝笑道:“这臣就猜不到了。也许雍州兵改制了,现在也穿铁甲。”
陈琵说:“探子来报,图璧关方向探鹰出没频繁,这表示有大股突厥人马在关隘附近活动,先时沙州还偶有传令兵送信,目下已完全断绝音讯,若非孔将军按兵不动,那就是狼骑已经深入了边防烽火道的必经之路。入秋后,一连几天都天色晦暗,漠北秋后风大,臣观天象怕有黄雾来犯,不利于我军作战,但对生活在荒漠的狼骑而言,正是绝好的时机。”
李裕挠头:“说简单点。”
陈琵:“大王,恐怕这几天就要开战了。”
李裕叹气:“让你说话,没让你说废话。自从到了这里,哪一天没有开战?古来征战几人还,死都死了,还分大死小死么?”
群臣沉默地看着他下榻,穿上云头方履,军帐外的天空惨淡无光,正如陈琵所说,充斥着风雨欲来前的宁静,一轮日头白得像剪纸,李裕深吸一口气,又感觉什么都没吸到,日精月华到了这荒漠里都像梭梭草一样粗糙而稀疏,不由又是叹气:“真是败坏修行。”
这样贫瘠的大地,能得到什么神歆与眷顾。李裕想起自己对李翻说过的话,什么狼神,什么太阳,什么天命所归?在这个叫人同情的地方,什么都没有。
黄雾袭来的当天夜里,图璧关内果然如陈琵预测的那样,出现重重黑影,犹如奔腾的洪流,裹挟在风暴里冲向夜幕下的昌松县城。铁箭石弩呼啸而来,越过城墙门楼,垛口的士兵中箭倒地,紧接着全副武装的重甲兵涌上敌台,在铁甲的掩护下拉开床弩。然而风沙里什么都看不清楚。
城墙下冒起一阵黑烟,突厥人在牛尾栓上燃烧的茅草,让覆盖铁刺的战牛去冲撞城门,几万石的城门剧烈震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又被风沙号啕所掩盖。城里的守卫顶上去,被罅隙里刺进的长矛贯穿身体,钉在高大门扇上,鲜血淌下地面,汇入一片更广阔的黑色海洋里。
那黑色还在蔓延,直到吞没了昌松县城,吞没了战场,吞没了成千上万活着与死去的人。海水似乎在沸腾,升腾起丝丝缕缕的线索,隐隐令天色也变得黯淡不见五指。一匹马稳稳踏过黑色海水,马背上头戴白狼帽、手挽紫貂弓的年轻人眺望城池方向,他的眼眸深不见底,浓黑瞳仁里似乎又布满血色游丝。
阿舍张弓引臂,这一次不需要江宜为他引路,周围黑色海水已自然依附过来。弦松,箭放,卷起滔天黑气,带着怒风与黄沙,犹如一头仇恨而愤怒的狼狂奔着冲过城墙,摧枯拉朽般贯穿了整座城池。霎时民房倒塌,砖石飞裂,人人如坠冰窟,失去抵抗能力的卫兵被狼骑楛矢射落城头。
上风的隘口,一万五千名岳州兵马在郢王率领下等待战机,远看昌松方向妖雾不散黑风阵阵,景象何其诡谲,简直不似人间,令人心头发冷。陈琵勒马于大王身侧,只等李裕下令。铁牛阵终于冲开城门,狼骑呼喝着拥入城中。李裕终于并二指一挥,轻巧得犹如拨水。
陈琵拔刀前指:“冲锋!”
鼙鼓声大作,令旗飘扬,上万甲士行军的步伐堪称地动山摇,如一柄尖刀笔直地切入狼骑军中后阵。一入那黑风中,顿时感到浑身冰冷,心中的恐惧克制不住,四肢僵冷无法移动,陈琵大喝提气,勉力举刀抵挡突厥骑兵的狼筅,直觉这妖风有古怪。
“厄昆!”“厄昆!”“脱司!”
“厄昆!”“厄昆!”“脱司!”
狼骑呼喊着神的名字挥刀屠杀,是神给予他们勇气,给予他们战无不胜的武力,这片土地上的异族人,与牛羊没有区别,他们可以杀之喝血,可以剁之吃肉,这是神的子民的权力。
黑风里的突厥武士神勇无比,简直杀红了眼,陈琵带军渐渐难以支撑,本欲袭其后阵,却被妖术拿住了。陈琵在沙雾里寻找大王的身影,李裕身披甲衣,盔帽的红缨张牙舞爪,他手里却不握枪提刀而拿着一柄拂尘,形同痴狂一般挥舞作法。
倏然间,黑雾似乎在他拂尘的指挥下变得浅薄了,明亮光辉如日方升,在混乱的战场中绽放。光亮落在李裕脸上,陈琵看见大王的神情,如在梦中,痴心望着那团光芒的方向——在那光华照耀下一切妖魔魍魉无所遁形,黑雾为之避散,天穹为之震悚,犹如一汪温暖的源泉,驱散了笼罩将士心头的阴霾,号角声动,军中翻起一面高牙大纛,旗上图腾令李裕陈琵肃然。
“王师已至!天命所向!”
万众甲士齐声呼喝:“王师已至!王师已至!”
翠华拂天,霜蹄奋扬,神骏背上的骑手浑身沐浴在华光虹彩中,他的出现犹如神兵天降,高高举起手中天子剑。那不是梁王李翻,那是……李裕看见骑手身上的烈烈金甲,光晕在虚空里投射出一尊笼天罩地的法相,他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呻吟道:“战神……甲……”
阿舍于马背上引弓,遥指那金甲骑手,急流的秽气附在箭矢前端。穹窿被浓黑秽雾与灿烈金光一分为二,夜与昼同时并存,阴阳分界处激发出滚滚雷鸣与疾电。天子剑与紫貂弓一时俱发,那简直不是人间的战斗,在各自信仰的率领下,双方阵营的将士如有神助,奋勇杀敌。
忽然光灿灿的金色世界出现一抹阴影,影中跃出一人,直与骏马齐高,飞身扑在那金甲骑士身上,弹指之间二人就仆于马下,淹没于数不尽的马蹄战靴里。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好似飞电过隙,闪耀半边苍穹的金色光幕倏然消失,一如它倏然出现一般令人猝不及防。谁都没有反应过来,时间似乎在此刻停滞,战士举刀的手还没有落下,悲惨或愤怒的吼叫还没有消散……阿舍已经推弓朝着金甲骑士消失的方向,一箭放出!
黑雾瞬时反扑,席卷向战场。
然而寒冷还未降临,人丛中好像有银光闪没,那位劫走金甲骑士的神秘人去而复返,一手覆于腰间拔剑一斩,剑气掀起漫天黄沙,银白的剑光犹如滔天巨浪冲刷而过,不遗一物。阿舍胯下战马被拦腰斩成两截,他摔在血泊中,瞳孔里出现一双不断放大的马蹄——“大王!”伊师鸷拼命杀到跟前,抓住阿舍的手将他顺势一拖,躲开剁下来的铁蹄。陈琵已经抓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