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抬眼看向一旁,鹿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注意到石室角落里有一处滴漏,水中浮箭缓缓上升,浮箭顶端形如刀锋,而“刀锋”之上横着一根极细的丝线,两端连入石壁之中。
此时滴漏将满,而那立在水上的浮箭距离丝线也只差毫厘。
判官幽幽道:“差不多了。”
话音刚落,一滴水坠下,浮箭骤升一分将将触及丝线,头前“刀锋”一颤,丝线霎时崩断弹开,紧接着轰隆声响由远及近,鹿辞脚下顿时震颤了起来。
鹿辞一惊低头看去,只见同心圆的外圈像是开裂般整齐地分为八瓣,由内向外缓缓翘起向上翻去,仿佛一朵即将绽开的黄色莲花,而他脚下的内圈则仿佛花心,岿然不动。
这黄岩“莲花”绽开到一半之时,鹿辞已是隐隐看见了“花瓣”遮盖之下的大片猩红,仿佛一池涌动的血水,再待石板完全掀开,他才终于看清池中之物的真容——那些涌动之物并非血水,而是一条条相互纠缠盘绕缓缓蠕动的血色毒蛇!
黑岩池中,满池红蛇仿佛刚从睡梦中被惊醒,躁动不安地缠绕扭动,探头“嘶嘶”吐着信子,偶尔露出的缝隙之下满是森森白骨,几乎铺满了整个池底。
几条靠近边缘的红蛇似是想顺着池壁上游,却在触及那围绕在池边的黄岩“花瓣”之时像是被烫着般骤然一缩落回池中,而鹿辞脚下这根黄岩“花心”周围也空出一片,蛇群像是畏惧这根石柱般不敢靠近。
见此情形,鹿辞忽然明白了这黄岩究竟是何物——此乃雄黄岩,有驱蛇之效,蛇恐避之不及。
思及此处,鹿辞不由有些疑惑,他自然明白这蛇池的用意乃是威胁震慑逼人招供,但既然如此,蛇池中心还留下这么个蛇群不敢靠近的“梅花桩”供犯人站立,岂非多此一举?
“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判官揪着他方才的说辞戏谑调侃,而后身子微微前倾,意味深长地一笑,“我劝你还是好好回忆回忆,毕竟——你的时间可不多了。”
鹿辞还没来得及细想他这话的意思,忽觉脚下石柱微微一颤,接着便察觉到石柱开始缓缓下降,像是要沉入池底一般。
原来如此。
鹿辞心下一沉,方才他还在质疑这“梅花桩”的用意,现在才算是彻底明白,这根雄黄岩的石柱安插在这里绝不是多此一举,它就像是一种凌迟,让人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陷入绝境,比将人直接丢进蛇池更叫人胆寒。
石柱甫一颤动之时,所有蛇便已经警觉地扭头看了过来,随着石柱缓缓下沉,它们像是得到了什么召唤般从各个角落涌向中央,拥挤地围聚在石柱周围,齐齐昂头弓身吐信,如饿极了的猛兽般蓄势待发!
石柱与池底槽廓摩擦发出的“磕磕”声本该微不可闻,可此时听来却是那样的清晰,伴着蛇群吐信的嘶嘶声响,直令人毛骨悚然。
鹿辞沉默地看着围聚在石柱周围目露凶光的蛇群,沉默地感受着石柱的下沉,心念电转间忽而想起牢房中那少年所言,抬头道:“等等,我说!”
判官像是早料到会如此,得意地弯唇一笑,伸手到旁将地面凸出的一块石头轻轻一拧,止住了“梅花桩”的下降之势,道:“早这样不就好了?何必非得不见棺材不掉泪呢?说吧,早交待清楚早回去,我也早些交差。”
鹿辞其实哪里有什么可交待的,但事已至此也只得现编:“人是我杀的,杀他是为了……劫财。”
判官皱了皱眉,有些不耐地提醒道:“时间,地点,凶器,怎么杀的?”
鹿辞连宋钟到底杀了谁都不知,又怎会知这些细节,闻言目光往案上一扫,抬了抬下巴道:“这些卷宗里不是应该都写了么?”
判官差点被气笑:“你在教我做事?是你审我还是我审你?”
鹿辞无奈道:“我的意思是,只要是卷宗里写了的我统统都认,你给我定什么罪我便认什么罪,这不就行了?”
“行什么行?!”判官拍案道,“你当我是在让你屈打成招?宋钟,我劝你最好别玩什么花样!要说就老老实实说清楚,否则别怪本官没给你机会!”
鹿辞原以为这判官不过是想要个签字画押好交差,万没料他竟如此上纲上线,一时间还真没了对策,半晌后只得商量道:“过程我是真不记得了,要不你把卷宗给我看看,我照着回忆回忆?”
判官一听顿觉遭了戏耍,怒火中烧地冷笑点头道:“可以啊宋钟,耍我是吧?有种等会别再求饶!”
说着,他再不跟鹿辞废话,伸手将那凸石狠狠往回一拧,鹿辞顿觉脚下一震,石柱再一次往下沉去!
鹿辞心知这回再无转圜余地,只得无言地感受着脚下石柱下降的趋势,看着周遭虎视眈眈的蛇群,却意外地没感觉到多少恐惧,有的只是些许天意弄人的感慨——看来这莫名其妙“借”来的身子,到底还是要还的。
思及此处,他忍不住苦笑了一下,这一笑不要紧,倒是将判官惊了一惊。
此前审过的所有犯人哪个到了这一步不是吓破了胆?可眼前这宋钟从方才起便一丝怯意也未显露,此刻竟还笑了出来,这……这是已经吓得神志不清?还是此人当真不知什么叫怕?
眼看着石柱就要沉底,鹿辞认命地闭上了双眼。
伴着“咔哒”一声脆响,石柱彻底嵌入池底,群蛇闪电般蜂拥而至,争抢着从他的双腿盘绕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