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阴魂不散的杀手冲他微笑。沈雁却恍惚着道,“要我的命,现在就可以拿去了。”
“哎呀?”杀手轻笑一声,瞳中有些不敢置信之色,“上次咱俩认识的时候,你可是很喜欢自己这条命,这可究竟是怎么了?”
沈雁往前一步,似乎确实毫无畏惧,他的声音低沉模糊,如在梦中。
“我已犯下不赦之过,唯有一死能还此债。”
“那你的小皇帝不要了?”秋罗十四浅笑着开口。他越如此说,却越令沈雁觉出自己的悲渺:为了一己之私,他殉死了无辜之人。
为了怜奥馆的诗,竹枝馆静夜里的絮语,为了他的一生一诺,他亲手毁去了道名雪江的温柔男子,把臂同游的青年才俊,笑容甜美的小小女孩。但若非如此,白无忧的亲生姐姐,和看着她长大,曾经娇她爱她的师长,便会找到她,杀死她,同时夺走她的地位,和性命。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天,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地。人人竟要以杀人和野心才能勉强苟活世上。
沈雁想明白了,他不想死了。他跪下对着江心逐渐远去的、尚未熄灭的火光拜了三次,掸掸袍子站起身来,“既未当场杀我,不知来此何意?”
“哈?”变故突如其来,秋罗十四愣了。
章四十八
“说啊?既然不杀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沈雁面无表情,用眼神催促着他。秋罗十四已经彻底呆在原地,半张着嘴惊讶地瞧着,半晌,尴尬地轻咳一声,努力做出原来那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当然是为了你那小皇帝的性命。”他有些僵硬地笑起来,“她的命很值钱的,我可费了一番心思才抢到这个活儿,当然得大干一场。”
沈雁勾起嘴角,“恐怕不成,她现在在楚庭主君府上,你呢?”
秋罗十四将身子矮下些,他摘下头上的斗笠放在身边侧面突出的船舷之上,又伸出手臂擦了擦额头,放松地靠在船边,
“我也不用去找她,因为她自己会来找我。”
“这不是笑……”沈雁说到一半,忽然警觉地住口,双眼在秋罗十四身上不断来回,打量着他。
“想明白了?”杀手微微一笑,“那么多人费心去找你的小皇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倒觉得他们是舍近求远。”
月朗风轻,这人笑得竟然还颇有几分潇洒,他对沈雁轻声道,“我就跟他们不一样,小公子,有了你在手里,我要让她自己来找我。”
“痴人说梦,她才不会。”沈雁极其顺溜地接道,故意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同时用眼角余光打量着他的反应,杀手只是嗤笑一声,轻而易举地识破了他这个谎言。
“别看低了你自己,沈公子。就算是个猫儿狗儿,她能把你从魏宋地界一路带到此处,这份心也不一般了。”他用短刀敲了敲底下划船的人头顶,“别停,手快着点,别让公孙家的在后头追上了。”
那条船箭似地奔着江心去了——跟下冯公孙宅全然相反的地方,江面火光未息,公孙氏的铁甲蒙冲已经离岸,夜色中闪出阵阵阴沉铁寒,沈雁怔怔地看着雾气弥漫的青蛾岛离自己越来越远,秋罗十四忽然问他,
“想什么呢?”
“在想你不如现在放了我。”沈雁认真地说。
“哦?不要。”秋罗十四斩钉截铁地拒绝,随即又用那种惯有的,开玩笑似的语气道,“你不知道我多费劲才碰上你落单的时候。”
两人如今是你死我亡的关系,偏偏杀手是个不看气氛的主儿,依旧跟他毫无顾忌地对谈,不似截江夺人,倒像老友许久不见,如今江上久别重逢。
他哪儿来的这份信心?
但看夜色沉降,月亮倾向西方,越显出靛青色的天纯然如瓷,除此之外,繁星四垂,平江横涌,作为猎物的沈雁被困在江心,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跟他正面相抗,偏生又手无缚鸡之力,好像确实不怕跑了。沈雁不期然就想起白无忧嫌弃地盯着自己,谆谆告诫,“什么诗啊文啊的,父皇都不大管我,只说我朝弓马战技为立身之本,先将这些学熟了是正经。”
如今翻然一想,未必不是种未卜先知。
杀手盘腿坐下,长剑短刀在甲板上撞出沉闷的响声,他摘下腰间酒葫芦,自饮一口。仰起头任江风吹拂脸面扬起长发,惬意地眯起眼睛,
“既来之,则安之。小公子,我劝你还是乖乖儿待着。你的小皇帝是决计活不成了,要是你听话,她死了之后我带你去魏宋,我知道有些活儿很适合你这样漂亮的小孩子干。”
小公子倔强地抿着嘴唇不说话,秋罗又问,“在想公孙氏?劝你早早收了这个主意,他们如今自顾不暇……你在江边岛上,怕是没看见,我可是看了十足。”
自胸膛里他呼出口气,“嗨,数十船的火-5药一同炸开啊……那果真是天下难见的奇观。”
沈雁身子一动,面色也立时难看起来。
秋罗歪头打量他,眼中显出些玩味神色,“您知道吗,那满江里找不出一个囫囵个儿的人来。就算我是干这行儿的,也没见过这么多的死人堆在一块儿。江心红了一片,不知道是火还是血……”
沈雁脚步虚浮地往后退了两步,一掌拍在身侧船舷上,
“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