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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第1页）

&ldo;从今后只合离恨写芭蕉，不索占梦揲蓍草，有甚心肠更珠围翠绕。我这一点真情魂缥缈，他去后，不离了前后周遭。厮随着司马题桥，也不指望驷马高车显荣耀。不争把琼姬弃却，比及盼子高来到，早辜负了碧桃花下凤鸾交。&rdo;

渐歌渐舞，渐渐入戏，小宛只觉情不自已，脚下越来越迤逦浮摇，身形也越来越飘忽灵动，将那倩女离魂月下追夫的一段词唱得宛转低扬，回肠荡气。风声雨声都做了她的合声伴奏，不觉吵耳，只有助兴而已‐‐

&ldo;向沙堤款踏，莎草带露滑。掠湿湘裙翡翠纱，抵多少苍苔露冷凌波袜。看江上晚来堪画，玩水壶潋滟天上下，似一片碧玉无瑕。你觑这远浦孤鹜落霞，枯藤老树昏鸦。助长笛一声何处发，歌矣乃，橹咿哑。&rdo;

漫转身，轻回首，长抛水袖，只听&ldo;哎呀&rdo;一声，却是袖头打中了迎面走来的一个青年。

小宛犹自不觉，眼波微送，双手叠腰下身做个万福，依然捏着嗓子莺莺燕燕地道：&ldo;兀那船头上琴声响，敢是王生?&rdo;

那青年倒也机灵，立即打蛇随棍上，回个拱手礼，答：&ldo;小生非姓王，乃是姓张，名之也，之乎者也的之，之乎者也的也，报社之记者是也。&rdo;

张之也?报社记者?小宛一愣，怎的与台辞不符?

&ldo;您怎么会知道得这样清楚?&rdo;小宛忍不住打断。

奶奶长长叹息：&ldo;我怎么会不清楚?那些衣服头面，都是我亲手整理封箱的呀。&rdo;

小宛与爸爸面面相觑，都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虽然奶奶本来就是剧团里的老人，可是一直在后勤部工作，同梅英衣箱全不沾边呀。

然而接下来，奶奶的话就更让他们大吃一惊了‐‐

&ldo;岂止是《倩女离魂》，梅英所有的衣箱都是我整理的，想当年，我是她的贴身包衣，服侍了她整整七年呢。&rdo;

小宛几乎要晕过去了，半晌才叫起来：&ldo;包衣?您给若梅英做过包衣?&rdo;

&ldo;是啊。我九岁就跟了若小姐，既是包衣也是丫环，整整跟了她七年，直到她嫁人，退出戏行。&rdo;

&ldo;后来呢?&rdo;

&ldo;后来就解放了，戏园子收编，我成了政府的人，在剧团里做后勤，一直干到退休。&rdo;

小宛喃喃地：&ldo;您从来没跟我说过……&rdo;

水溶感叹：&ldo;居然连我都不知道。&rdo;

&ldo;你们也没问过呀。我还以为，没有人再记得若梅英了呢。&rdo;奶奶有些委屈地说：&ldo;从来没人跟我说过团里存着若小姐的衣箱。我还以为，都在&lso;&rso;里烧光了呢。从48年封箱到现在，我已经五十多年没见过那些衣箱了。在剧团工作半辈子，没想到，一直和那些衣箱近在咫尺……&rdo;

&ldo;您后来没有和梅英再联系过吗?&rdo;

&ldo;没有。她嫁人后跟着那个军官去了广东，就音信全无了。直到66年&lso;太庙案&rso;传出来，我才听说若小姐后来又回了北京，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来找我……&rdo;

&ldo;奶奶，您知不知道若梅英到底是怎么死的呢?&rdo;

妈妈不满了：&ldo;小宛，吃饭，别净在饭桌上说这些死呀活呀的，也不嫌忌讳。&rdo;

奶奶也蓦然惊觉，附和说：&ldo;就是，今天是阴历十四，还是少谈这些旧事的好。也怪，很少见七月十四下雨的，今儿一早就阴天，弄得我心里虚虚的，一天都不自在。&rdo;

这是小宛今天第二次听到同样的话。

她的确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有一个埋了很深很久的秘密，好像在急着破土而出，她已经看到了那秘密的芽，却看不到秘密的根。如果秘密是一株花，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子呢?

夜里，小宛做了个梦，梦见自己锦衣夜行，穿着梅英的离魂衣走在墓园里，风寂寞地响在林梢，不时有一两声鸟啼，却看不到飞翔的痕迹，或许，那只是鸟的魂?

人死了变鬼，鸟死了变什么?

墓草萋萋，小宛在草丛间寂寞地走，看到四周开满了铁锈色已经枯死的玫瑰花。

3、游园惊梦

琉璃厂淘来的古董留声机在口齿不清地唱一支戏曲，杜丽娘游园惊梦。

说是古董，其实顶多也就六十来岁，年龄还没有小宛的奶奶大呢。与留声机同龄的旧物件，小宛家里不知有多少，旧相簿，小人书，主席像章，还有樟木箱子，只是同龄不同命罢了。留声机是古董，小马扎却是废物，而缺嘴壶搪瓷缸腌菜坛子就更惨，只能算垃圾。

&ldo;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rdo;

金针一圈圈地转着，同样的曲调，唱了半个多世纪，良辰美景早已成断井颓垣，然而断井颓垣处，又演出多少新的美景良辰?

周末，不必上班，小宛一直睡到日上三杆。

醒来的时候，听到隔壁在唱《游园》，知道老爸又熬了个通宵。

这是老爸水溶的工作习惯，在编剧前总是要用留声机放旧唱片，说是制造气氛，找灵感。

雪茄烟、黑咖啡、旧唱片，合为水溶写作的三大道具，缺一不可。因此小宛常常开玩笑说，爸爸的剧本都不是用笔写的，而是雪茄和咖啡倒在留声机上自个儿磨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