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初春时节总少不了漂浮于空中的漫天柳絮,混着露水沾到行人身上,毛绒痒得让人忍不住打喷嚏。
时至晌午,正是昏昏欲睡的春困之际,但朱明门大街两侧的东西二市仍热闹非凡,人头攒动,手里或拎或抱着琳琅满目的各色商品。若细心观之,便会发现多数人朝一个方向流动。
那是中轴大街北侧靠近皇宫的一处宅邸,重檐歇山顶越发显得高耸巍峨,探出的挺翘飞檐之下,悬垂的铃铎随惠风作响。深色木构建筑并不花哨华丽,但自现朗朗风度,匾额上的几个大字,更是皇上亲笔御赐,洋洋洒洒写着“兰陵王府”。
自邙山大捷后,兰陵王高长恭以少胜多解金墉城之围的佳话早已在邺城传开,众将士击鼓跳舞作兰陵王入阵曲,皇帝高湛频频慰问关怀,任命兰陵王为尚书令,一时风光无两。而高长恭素来温和亲切,常拿王府物资接济贫苦人家,因此这一天,除却王公贵胄,亦有不少老百姓将自家最珍贵的米粮酒菜或瓷像陶瓶带到王府前,既胆怯又期待地等待看到丰神俊朗的王爷之姿。
这一天,正是兰陵王高长恭与荥阳郑氏千金郑怀璧的大婚之日。
“怎么一片哄闹?”家丁们正忙着招呼簇拥在府前的百姓,就听见一个沉稳中略带沧桑的声音响起,“看来长恭还真是受欢迎啊。”
家丁立刻看向了站在人群外围的中年男人,一身圆领窄袖长袍衬得身材挺括,剑眉斜扫入鬓,薄唇微抿,不怒自威,然而那双黑眸中除了沉静,还有隐约疲倦之色。他负手立于装点华丽的马车之前,两侧各有一人举起华盖,身后还跟着长列随从及数辆堆满沉甸甸宝物的小车。
如此还看不出身份,倒不像是在王府待过的人了。众人旋即战战兢兢弯腰行礼:
“参、参见皇上!”
“都平身吧。”高湛拂袖罢,人群顿时分开,让出中间步道,“朕倒是头一回在宗室大婚上见到这番场景,果真新鲜。”
“回皇上,王爷宽厚待人,大家伙都很感念他的恩德,这才聚在府前,如果失了礼数,还请皇上谅解……”一名年长的家丁站了出来。
“朕可不是什么小肚鸡肠之人。”高湛轻扫他一眼,竟染上几分笑意,“长恭与百姓处得好,那是为朕分忧,朕高兴还来不及。好了,你们各自去忙吧,不必多礼。”
众人又是一阵诺诺,心下感慨纵然王爷如此出尽风头,可皇上没有半分提防戒备之心,果真君臣和睦。
齐国有这样仁慈宽容的皇帝,还有这么多忠臣良将,何愁不能给大家带来好生活呢!
府里张灯结彩,挂满了红色布条,一派喜气洋洋。庭院西南角挺立着一座青布幔搭建的帐篷,其前方则舒展着长长的毡席,洒满了红枣、花椒、花生、桂圆等物。高湛见侍女们端盘进进出出,穿行在院落之间,便打算静静等候,挥手示意内侍先退下。
“参见皇上!”
身后传来一个粗犷豪迈的声音,他循声回头,只见大将斛律光双手抱拳作揖。
“皇上来得可这样早,长恭那臭小子还在迎亲的路上呢。”
“哦?”高湛略微沉吟,“朕不急,倒是斛律老将军也坐不住,比朕来得还早。”
“老臣打长恭进军营起就带着他出生入死,知道他和郑小姐情投意合,催他成家都催了好多次,如今好不容易盼到娃娃大婚,老臣这心里高兴得啊,都等不及了,这才早早来了王府。”斛律光哈哈一笑,牵动了脸上伤疤。
“段太宰与您也交好,可不见他踪影?”
“段韶那老头啊,陪着长恭一起去接新娘子了!”斛律光即答,又似想起什么面带犹豫,“对了皇上,臣冒昧一问,小女……”
眼见大咧咧的开国功臣露出窘迫之色,高湛会心一笑,拍了拍他的肩:“斛律将军可是想问太子妃的近况?”
“是,是。”斛律光搓了搓手,“本来这事儿也不方便叨扰皇上,但臣毕竟是阿锦的父亲……”
“爱卿不必多言,朕也为人父,怎不知您对子女的一片关切。”高湛宽慰完斛律光,又轻叹一声,“纬儿贪玩,朕劝过他多次,让他收收性子,但他总听不进去,朕虽贵为皇帝,却也对这个顽劣幼子颇为苦恼。但爱卿大可放心,太子妃在东宫中一切都好,纬儿对她并非没有情意,只是不懂如何表达,朕会和皇后好好管教他。”
听皇后偶有抱怨,说高纬最近常与那个貌美轻浮的侍女穆邪利厮混,连去岁在北恒州的武周山礼佛都带着她,还听了她的枕边风冷落太子妃斛律锦。高湛自是不能容许他如此对待重臣的女儿,罚过他好些次,但这孩子总没个正经样,笑着认错一段时间后,又会故态复萌。
还好斛律锦生性温柔文静,不与他计较这些,否则以斛律光那风风火火的性格,早晚要抓着高纬发怒,那时就算他高湛出面,也难消隔阂。
但如今斛律光既已问出此话,便至少听到了风声。
真是红颜祸水。高湛蹙了蹙眉。
“皇上既然这样说,那臣也就放心了。”斛律光见高湛面色凝重,自知此事并非这般简单,但为人臣子不便再追问,因此只得换上笑容。
“太子和太子妃应该稍后便会随皇后前来,爱卿莫要着急。”高湛微微弯唇。
斛律光张了张嘴,似乎正要说什么,但王府外忽传来一阵嘈杂声,紧接着便是清润如露水划过竹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