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有些激动,眼眶发酸,老谢摸摸她的头问:“我从小教你,下任何结论之前都得先讲证据,你怀疑贞儿因为家暴才跳楼,那么第一,有她受过家暴的迹象吗?第二,她会因为家暴去跳楼吗?”
老谢看着她,耐心地说:“小华啊,她出事那年你早就调查过了,第一,遗体上没有家暴累积下来的伤痕,没有就医记录,没有验伤报告,街坊邻居甚至连他们夫妻打架都没听过。第二,唐贞最好的朋友是你,你是警察,如果她遭遇家暴,以她对你的信任程度,你就是她最好的靠山,家暴这种事就算她瞒着你,难道你发现不了吗?当年你就没找到证据,不能因为看到庄晓岩身上有伤,来推断贞儿当年身上也有伤。”
谢风华闭了闭眼,睁开眼:“那是为什么呀?难道说,其实是谋杀,我们一直判断错了?”
“谋杀更得讲证据,当时因为你强烈要求,分局的人反反复复查了多少次,确定就是唐贞自己跳下去,没人推她,”老谢温言说,“事情过了这么多年,有些话爸现在可以说了,在贞儿最后活着那几年,她忙事业忙结婚,你呢在刑警队是上升期,工作有多忙我就不说了。那会你们俩见面聊天机会很少,贞儿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到底承受了多大压力,寻短见之前人的状态如何,你其实并不清楚。”
谢风华愣住:“爸,您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贞儿可能得了抑郁症,但她身边的人都不知道。人的心底有根弦,上得太紧,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啪嗒一声给拧断了,没事时还老想着自己这不行那不行的呢,一有点什么事稍微一打击,扛不住,就想放弃了。”
谢风华呆了呆:“我居然没发现……”
“这事不怪你,范文博跟她睡一个被窝,他都没发现呢。”老谢叹了口气说,“再说了,很多抑郁症患者平时都装得跟没事人一样,哪,这方面书南是专家,你得空请教请教他。”
谢风华诧异:“高书南还跟你聊这个?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两天,他来看我,你正好不在,中午我还给他煮了辣白菜面,那孩子哆面哆得可高兴了。诶对了,你饿不饿,爸也给你煮一个?”
“哪来的辣白菜?”
“隔壁你王阿姨自己做的。”
王阿姨丈夫也是公安系统的老同志,几十年的邻居,为人热心又实诚,也不像别的老太太那样爱打听东家埋汰西家的,谢风华还挺喜欢她,唯独除了一样,王阿姨喜欢做吃分给街坊邻居,可她手艺很差。
谢风华小心问:“她最近参加什么培训班了?”
“韩国料理!教一帮老娘们做辣白菜呢,你真不试试,不是,这回她做的算有进步,没以前那么差……”
老谢兴致勃勃,谢风华还能不知道怎么回事,赶紧说:“不吃,大晚上的我吃了得增肥。”
“你瘦得跟麻秆似的就该增肥,”老谢不满地说,“瘦好看啊?”
“您女儿我就是这么臭美行了吧。”
“啧,臭美这么些年也没见你成功往家里领回来一个……”老谢意识到失言,立马住口,站起来说:“啊,不知不觉都这么晚了,真不用爸爸给你煮面?”
“不用不用,”谢风华推他进屋,“赶紧歇着吧您。”
“行,我去睡,明天还约了李叔钓鱼。”
谢风华的动作僵住,她干巴巴地问:“爸,您刚刚说,钓鱼?”
“是啊,你明天不也休息吗,要不要一起去?”
不要钓鱼。
高书南的声音骤然在脑海中响起。
谢风华下意识摇了摇头,随即起了疑心,问:“爸,你跟书南说过要去钓鱼吗?”
“我跟他提这个干嘛,你忘了,以前我带那孩子去钓过一次鱼,好家伙,他全程杵那不开口就跟木头似的,完了还特别正经给我科普,我钓到的鱼什么品种什么纲目,结论就是不好吃,市场上什么鱼买不着,完全不值得为它浪费时间?从那以后我就明白了,天才儿童必有一缺,老天爷造人是公道的。”老谢同志瞥了自己女儿一眼,点头说,“这么看来,我闺女虽然脑瓜不算聪明,但该有的情商也没缺,行吧……”
“爸,您可真是我亲爸。”
老谢哈哈一笑,摸了摸她的头,回房间歇息去了。
第7章
那天晚上,谢风华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气喘吁吁、筋疲力尽,但却在拼了命地用尽全身的力气爬楼梯。
那是任何一栋大厦里都会见到的普通楼梯,宽敞,足够四五个人并排走,栏杆漆成血红色,回字形一层一层往上绕,抬头看,仿佛头顶着一个又一个没完没了的血色回字,仿佛能够自我生长和自我复制,哪怕爬断腿,累到呕吐,那个顶楼的门,也永远无法企及。
然而她无法停止,因为知道顶楼那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需要她尽快赶到现场,她在梦中无法弄明白到底是什么事,只知道很焦急,很迫切,甚至很恐惧,仿佛赶不及会有绝对不想发生的事情发生。
终于她爬完了所有回字形的血色栏杆,到达顶楼,即将触及紧闭的浅灰色铝合金门,就在手伸出去的瞬间,一种巨大的悲痛突然而来,压得她瞬间弯了腰,几乎无法呼吸,她浑身发抖,难过得泪流满面,却不知为何还是推开了那两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