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的研究所,落樱在暖风里轻旋,宛如一次又一次轮回后盛开的纪念花雨。自许凯彻底陨灭、星穹观测体系全面升级以来,已过去数个寒来暑往。最初阴云不散的楼顶,如今已是花木扶疏、清风和畅,几乎无人再提及那场与高空雷霆搏杀的夜。对外,研究所名声如日中天;对内,接连数年未曾出现任何足以令三位核心再度披甲的威胁。所有人都在这份安宁里继续往前走,像是顺理成章的结局。然而,世界的轨迹从来不会因一场胜利就永远定格;曾有太多证明,只要光明存在一天,阴影便无时无刻不在找寻新的缝隙。
夕阳西下时,王静独自走在研究所后花园,金色余晖在她肩头铺陈出温暖亮泽。她接任所长之职已有数年之久,眼下各部门井然运转、后辈术士迅速成长,让她在繁忙中也感到一丝欣慰与成就。但正如她所熟知的:人越往前走,往往越会在某个深夜不期然想起当年的血与火,以及再度在梦里显现的某个阴冷面孔——那个曾经带给他们无穷恐惧与恨意的许凯,如今化作尘埃,却留下了难以估量的震撼与教训。
“所长,您还在走?”一个年轻技术员从不远处迎上来,看她半靠在花树旁,不由关切。王静微笑摇头,说自己只是透口气。近几年来,不少新人都把她当作传奇人物加以景仰,每逢在研究所园区看见她,都会拘谨几分;唯有她轻声打招呼、放松笑笑,才能让对方自然些。送走那技术员后,她又继续缓慢前行,偶尔低头看看脚边绽开的杜鹃,脑中却隐约回放某些往事:地底高温的火光、海底翻卷的潮汐、北极绝境,乃至高空雷云轰鸣。
“要是萧远在这,会说我又开始瞎想。”她心里自嘲,脚下步伐却没停。
的确,如今萧远和林婉已搬至研究所新区的家属别墅。萧远做了数年实战培训部主任,逐渐减少亲身示范,让更多年轻导师接手;林婉则推进星穹深空项目,同时兼顾量子灵能实验。夫妻二人还需照顾那日益懂事的孩子,生活节奏虽忙,但幸福稳固。对他们来说,曾经残酷的战斗几乎成为遥远回忆——或者说,除非世界真的再起浩劫,否则谁也不愿他们再次流血。
王静远远瞧见林婉身影从花园另一头出现,似在寻找她。林婉显然也看到了她,远远挥手。王静心中一暖,快步上前:“怎么了?又有突发?”
林婉理了理额前碎发,带着一贯温柔笑意:“不是突发,倒是有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后勤处有人报告,说最近在旧地库清点物资时发现几箱‘战时资源’,里头含有多年前收缴的某些罪影小型法阵材料。标准程序是销毁或移交博物馆,但负责人拿不准,就请我来问问你的意见。”
听到“罪影材料”,王静不禁微怔,半晌后才淡淡:“都过去多少年了……你怎么看?”
林婉柔声:“其实与其占仓库,不如做统一销毁,或挑选少量具有文献价值的送博物馆。问题是里头可能还残留微弱怨能,不适合随意堆放。”
“那就走流程吧。你也别太操心。”王静轻叹,“真没想到还会在地库翻出当年那些零碎。”
“是啊,毕竟我们曾一路缴获无数物品,可能有些当年没及时归档就遗落。”林婉说着笑了笑,“今时今日,早就不值一提。不过主管后勤的同事想请示你和萧远再确认,毕竟你们是一线战斗过的人。”
王静点点头:“行,我这就去看看,不好让他们为难。你一起?”林婉欣然答应。
下午五点左右,两人赶到后勤仓库,翻看那几箱零散罪影法阵材料:多为布满干涸血痕的祭坛碎石、金属符刻、旧黑袍碎片等,还有些外形古怪的水晶。王静戴好防护手套,逐一查看,没有感受到明显怨能冲击。林婉则拿出灵能探测器扫过,读数非常低,几乎不可能再起波澜。
“全部销毁也行,或者留个几件给博物馆。”王静沉吟。林婉点头:“博物馆那边展品也不少了,其实这些稀松平常的碎片也没太大展示价值。烧掉吧。”
后勤人员当即开始搬运,准备晚些时候送往专业销毁。王静临走时瞥见箱底滚落一枚不算起眼的金属圆片,似某仪式刻印。她随手捡起翻看,上面刻着“cL”模糊字样,心里疑惑:“这好像不是常见罪影符文?”
林婉探头看一眼,仪器也无感应:“估计只是表面被刻损,时代久远,不必在意。还是一起处理吧。”王静想了想,将圆片扔回箱子里,对工人说:“一起烧了。”
她们离开后,仓管开始封箱。那圆片在昏暗灯光里闪过微弱冷芒,旋即被新的包装袋裹紧,准备送往后院废弃物焚炉。没人注意到它背面还有浅浅一条裂痕,仿佛掩藏什么未知符印。不过既然检测不到怨能,也便不可能引发太多人关心。
处理完这些琐事,王静和林婉相伴走到大楼外时,夜幕已降临。柔和的路灯把影子拖得老长。远处能见到那高耸的星穹观测天线,此刻灯光闪烁,代表卫星接收器正在夜间值守模式。林婉驻足仰望:“每当看到这天线,就想起我们和萧远当初同生共死,把许凯从高空拉下的壮烈……”
“是啊,多少汗泪。”王静轻抚肩头,“好在如今再没人能从空中袭击了。”
“对,”林婉轻声应,“只希望后世永不再踏上我们那样的修罗之路。”
王静拍她肩:“你也该回去看孩子了吧?萧远今儿下班应该更晚些。一起吃个便饭?”
林婉笑:“行。去我家吧,家里煮了汤,多煮你一份。”王静温暖点头,心想:无论世界如何变化,有这样稳定的同伴与生活,已是奇迹。几十年前谁能想到他们能在夕阳下平静散步、共同晚餐?
两人并肩离去,背影在灯光里显得亲密而笃定。远处星穹天线下,夜风吹拂,吹散记忆中沸腾的战火,也吹散楼顶曾经布满的血迹与裂痕。假如冥冥之中许凯亡魂有知,或许也只能在这安宁夜色中看着他们步履安定、言笑晏晏,再无半分翻盘可能。阴影已被驱逐到历史的幽深处,不见天日。
翌日清晨,萧远拖着略带疲倦的身子来到培训场地,要给一批新晋实战术士做最后的结业考核。看着那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穿着新式防护服,手持符枪或改良刀具,他心头生出强烈的欣慰:比起当年,他们这些后辈有充足资源与技术,再不用在刀口舔血、险死还生。但愿这份成长能一直顺风顺水。
训练场上,他先演示了一套刀术动作,丝毫看不出当初遍体鳞伤的痕迹,筋骨运转犹如行云流水,结束时引来全场掌声。许多学员惊叹:“主任身手还是那么凌厉。”萧远呵呵一笑,只简单鼓励几句,让他们珍惜和平之余亦不忘修行。
讲解完毕,他坐在场边的板凳上,看着学员分组对练。一位助手端来水壶,萧远边喝水边回神:一晃好多年了,从昔日满身疮痍、昏迷不醒,到现在还活跃在培训一线。命运真是神奇。他想:自己当年若在“永劫之门”一战里死去,也就不会见到孩子出生、林婉温柔陪伴,也不会看到研究所一步步繁荣。“值了,所有付出都值得。”他喃喃自语。
当天下午,王静忽然给萧远发消息,说晚上几个老同伴聚餐,问要不要来。萧远估摸是林婉也会参加,便愉快答应。到傍晚时,林婉开车接上他,一同来到所内某餐厅包厢。果然里面还坐着几名曾随他们出生入死的同辈术士,有些是曲锋、有些是当年血礼或火山冢的幸存者,也有后辈江煜。王静则在主位上微笑招呼:“来都齐了?坐吧。”
众人围桌而坐,服务员上了热腾腾的菜肴。大家先聊工作近况。曲锋说他现已定居海外,继续协助搜捕残余;江煜说他在技术部辅佐林婉,准备研制下一代接收器。萧远笑着拍后辈肩:“继续搞你那套,我看好你。”江煜感激点头。王静敬大家一杯茶(他们多数不饮酒),提及许多往事与今朝对比,感叹时光如流水。
谈笑间忽然有新人问:“王所长,你们有没有想过再干点刺激的?比如组织一支太空战队啥的,毕竟你们当年可是最强先遣。”林婉笑眯眯回答:“我们年纪都一把了,留给年轻人去冲。再说现在哪还有大规模邪力?我们最想做的就是多陪家人。”王静也笑言:“对,有朝一日若真的星空里冒出邪灵,我们再出马不迟。现在嘛,我们能宅就宅。”
席间欢乐融融,无一人神色萧索。那份曾经萦绕的惨烈与仇怨,仿佛都被平和生活洗去,只留对彼此珍重的感激。后半场,众人开始聊私事:有人刚生二胎,有人打算创业,有人准备在研究所继续深造。林婉也分享她孩子近来的趣事,萧远哈哈大笑,看起来脸上尽是慈爱父亲的神采。
临近散席,王静看表已九点,站起身对众人道:“好啦,各位明天都还要上班,回去休息吧。这顿饭就当叙旧。”众人颇感惋惜,但也应允离席。林婉与萧远先行开车返回家,王静整理好文件慢慢往宿舍楼走。曲锋在后叫了声:“所长,我送你?”王静摆手:“不用,你先走。”看着大家步入夜色里,她心头升起一阵宁静与满足。她并无家的羁绊,但也享受这晚风中的独处时刻。
夜已深,楼上某窗依旧灯火通明。那是林婉的实验室,她熬夜做完一份新方案,才懒懒伸腰走出来。刚要下楼,一束手电照来,原是保安巡逻。对方关切:“林总监要走了吗?我送您出去?”林婉微笑谢绝:“我自己走就行,你去忙你的巡逻。”保安看她状态尚可,也不多说。林婉带着满脑技术数据走在走廊,想回家抱抱孩子,却在转角处瞥见窗外星空群星闪耀,耀得人心生辽远之感。
她不由驻足张望:这些年来,天幕依旧深不可测。即便许凯那样的可怕存在,也只能在地球近地轨道翻云覆雨,终究被他们击溃。现如今,研究所正将灵能触角延伸更远。她回想当初海底祭坛、火山冢、极地漂流、甚至楼顶雷云战……每场都生死一线,却走到了今天。或许这就是他们的幸运与坚韧之果。
她扯了扯嘴角笑自己太多感慨。推门而出时,迎面吹来一股晚风夹带夜露的清凉,让她不禁一激灵:原来多少年后,风味依旧,安然得像一切苦痛都不曾发生。她抱着一份欣慰回家陪家人——明天又是新一天的起点。
时间既往,研究所也迎来某个极具象征意义的日子:建所纪念日,且正好也是先遣队正式成军二十周年。在这一天,所里举办一场“大型回顾与传承”主题活动,邀请无数曾在这里战斗过的老前辈与新生一代共同见证。新闻媒体也蜂拥而至,拍摄这传说中“人类灵能对抗邪教最辉煌”的场所。
王静作为所长致开幕辞,她淡然不失温柔地感谢所有曾为所里奉献的人,尤其是那些已逝却永不被遗忘的英魂。提到当年众多苦难,她并没有煽情,而是话语简洁:“过去的牺牲与烈火,铸就我们今天这片盛景。愿我们都懂得珍惜,也要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把星穹计划和全球防护做得更好。”
林婉、萧远则在幕后帮忙安排展位,协助许多来访的嘉宾。当天热闹非凡,馆区里不时传来一阵阵掌声。萧远领着孩子逛了一圈博物馆,看到自己昔日刀鞘、林婉干扰机、王静破邪枪的实物陈列,还有当年罪影各种遗留物。他孩子大感好奇,用稚嫩语气问爸爸:“你们那时真的好厉害哦,打坏人很苦吗?”萧远摸孩子脑袋笑道:“苦,但想想能让你们这一代不用再见邪灵横行,就很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