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她打算把过去创作的小说中所有比较重要的角色统统抽出来放在一个新的故事里。”
“啊,”连医生都觉得有趣,“那多好玩。”
“我开头也那么想,可是家母废寝忘餐,形容憔悴,健康大不如前。”
“故事几时脱稿?”
“问题出在这里:她久久未能完成那个故事。”
“平时呢?”
“往日她才思敏捷,长写长有,毫无困难。”
“会不会是年纪渐大,精力不支?”
“有时她非常亢奋,半夜跳起来写,写到天亮,不支沉睡,一而再,再而三,叫人担忧。”
“写了那么久,对写作尚有狂热,令人钦佩。”
“或者,医生,我该把她带到你处,请你开导她一二。”
“不敢当,来谈谈当然可以。伍小姐,我听人说过,一个作家最了解的人物,是他书内主角,并非他家人,一个作家真正生活的天地,在他字里行间,不是真实世界,所以,令堂的态度可能是正常的呢。”
伍期安不禁笑出来,“医生,你太了解了!”
“所以伍小姐,你毋须忧虑。”
伍小姐向医生道谢,告辞而去。
约过了一个星期,这个脸容秀丽、打扮时髦,谈吐斯文的少女又来见医生。
这次,她面色苍白,心情更加沉重。
医生叫她坐下来慢慢说。
“家母曾锁在书房里三两天不出来。”
“是赶写故事结尾吗?”
“不,故事一点进展都没有,终于,今天早上,她打开书房门叫我,对我说:‘期安,他们叫我进去,期安,我要向你道别’。”
医生浑身一凛,随即问:“她的意思是精神完全投入写作吧?”
伍期安答:“开头我也那么想,可是她说:‘不,期安,我要到文字里去与他们聚头,期安,我与现实世界格格不入,已无兴趣生活下去’——”
医生跳起来,“噫,她已有自杀倾向。”
伍期安落下泪来,责怪医生,“我一早知道事情非比寻常,你偏偏不信。”
“你这次为什么不请她一起来?”
“她不肯,她笑我傻。”
医生觉得需要负责,“我立刻到府上走一趟。”
伍期安说:“我有车。”
在途中,她维持缄默,可是心中反覆回忆今晨母亲对她说过的话:“期安,你看这世界多苦闷多讨厌,日复一日,快乐少痛苦多,月复一月,失望多如意少,年复一年,有限温存无限辛酸,我不愿意再自书中出来,我将与我的朋友会面,与他们一齐生活,再见,期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