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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第2页）

&ldo;是得罪什么人了？&rdo;男孩子提起酒壶，浅浅斟了两杯，摆得稍远，&ldo;划一局，赢了喂你喝。&rdo;

谢一鹭有些动气，起身要去掂那酒，被男孩子趁势往臂弯里一靠，把他整个人坠住了，这是俗话说的风流债，谢一鹭却消受不起，他初来乍到，不想在风月场上惹事，于是不冷不热地问：&ldo;划什么？&rdo;

&ldo;南京拳呢，你不会，&rdo;男孩子听出他的不悦了，却装着听不出，柔若无骨地倚着他，谢一鹭怕擎不住，便把手翻过来，手一翻，人家就大剌剌把头枕到他掌心里，用蓬松的发鬓和柔软的脸蛋来回磨蹭，&ldo;可北京拳呢，我不会……&rdo;

他用一双火辣辣的眼把谢一鹭瞧着，瞧得他有些无措：&ldo;谢某一个六品主事，你何必跟我……纠缠？&rdo;

男孩子轻声说：&ldo;我看你长得俊，不行吗？&rdo;

谢一鹭脸腾地红了，北京的官场也应酬，宴席上也叫小唱，可莲子胡同里没有这样大胆的小唱，说他恣意吧，实则是放肆，说他放肆吧，却不讨人嫌：&ldo;你逾矩了！&rdo;

男孩子噗嗤笑出来：&ldo;好哥哥，&rdo;他顺着谢一鹭僵硬的胳膊往上贴，&ldo;南京是处销金地，没道理，没规矩，&rdo;他越欺越近，近得几乎要贴上谢一鹭的嘴角，&ldo;这地方只通行四个字，&rdo;他一顿，虚着声，把热气朝那唇齿间吹，&ldo;酒、色、财、气……&rdo;

这张脸娟秀伶俐，比娇娘不差毫分，谢一鹭愣了愣，生硬地抽回手，忽忽悠悠站起来，撞开椅子往门口走，雕花门紧闭着，他扬手一推，早春料峭的凉风迎面扑来。

月牙还在檐角挂着，梧桐树上传来&ldo;咕咕&rdo;的鸟鸣，谢一鹭反手把门扇在背后推死，一偏头，左手廊上看见一个孤坐的侧影，瘦削、挺拔，他认了认：&ldo;屈大人？&rdo;

人影站起来，团领大衫随着细风摆了摆：&ldo;谢大人。&rdo;

那人执着扇，缓缓从幽暗的步廊下走出，月光先照上他当腰一条崭新的素银带，然后是胸前满绣的六品鹭鸶补子，最后是一张少年英气的脸。

屈凤，字思慕，这趟和谢一鹭一同调到南京兵部，也是六品主事：&ldo;才醒？&rdo;

两人并不熟，方才的接风宴上头一次搭话，屈凤眼下却用白话同他攀谈，谢一鹭有些惊讶，但没客套：&ldo;酒量不好。&rdo;

屈凤笑了，粲然的，露出一左一右两颗小虎牙，显得稚气：&ldo;练吧，南京不比北京，酒量是头一道门面。&rdo;

一阵西风吹来，吹得浓云遮蔽了月亮，松枝&ldo;沙沙&rdo;作响，大概是喝了酒，谢一鹭随意得近乎莽撞：&ldo;你怎么不在屋里坐着？&rdo;

屈凤却不介意，直慡地撇了撇嘴：&ldo;那里头，&rdo;他把眼一翻，&ldo;呆不住。&rdo;

似乎是同一类人，谢一鹭上前一步，站到他侧手：&ldo;听口音，你是本地人？&rdo;

&ldo;应天府人，原来在礼部，祠祭司主事，这回算是平调。&rdo;

他身上有一股习气，谢一鹭三两句就咂摸出来了，天然洒脱的公子习气：&ldo;从礼部到兵部，算是走高一步了。&rdo;

屈凤的眼睛很漂亮，狭长的，眼尾上挑，用这眼，他把谢一鹭淡淡一瞧：&ldo;从北京都察院到南京兵部，谢兄这是走低啦。&rdo;

谢一鹭没作声。

&ldo;听说是得罪了权珰（3）？&rdo;

谢一鹭伸出左手食指，朝天指了指：&ldo;得罪了司礼监掌印的&lso;老祖宗&rso;。&rdo;

屈凤饶有兴趣，初春的天儿，&ldo;唰&rdo;地摇开折扇：&ldo;怎么回事？&rdo;

&ldo;我是甲申榜出身，这一榜是他钦点的，别人都去谢恩了，我没去。&rdo;

屈凤极敬佩地挑高了一侧眉毛，看过来的眼神星子一样亮：&ldo;有胆气。&rdo;

谢一鹭忙摆手：&ldo;比不了你们南京人，连侑酒的小唱都十足恣肆。&rdo;

&ldo;这里头的？&rdo;屈凤疑惑，用扇子柄指着雕花门，&ldo;哪个？&rdo;想了想，他恍然大悟，&ldo;你说的，别是戴芍药花那个吧？&rdo;

谢一鹭没想到他一猜即中，而屈凤呢，一改刚刚的洒脱大气，谨慎地压低了声音：&ldo;那哪是寻常小唱，背后有姓郑的给他撑腰呢。&rdo;

谢一鹭往他近前靠：&ldo;哪个姓郑的？&rdo;

屈凤一把拉住他的手，冰凉的五个指头，仿佛抓到心坎里：&ldo;天底下阉人最多的，要数北京和南京，北京不说了，在南京……&rdo;说着，他把谢一鹭往远处拽，&ldo;有两个大珰，一个是正四品提督织造太监廖吉祥，另一个就是南京的天灵盖，镇守太监郑铣。&rdo;

谢一鹭说不上缘故，背后陡地出了一层冷汗。

&ldo;你说那个小唱，姓过，名小拙，是郑铣的这个……&rdo;屈凤从袖子里抖出手，单支起一截小指，意有所指地晃了晃，&ldo;宠着呢！&rdo;

太监玩小唱，北京不是没有，但天子脚下，贵人少有冒这个险的，谢一鹭不解：&ldo;既是大珰宠着，怎么还出来……&rdo;

明明黑着天，屈凤还是不放心地四处看：&ldo;你权当我说的是醉话，&rdo;他贴近来，扒着谢一鹭的耳朵根，&ldo;过小拙是郑铣的眼线，专门在官席上听音儿的！&rdo;

屈凤身上熏的是安息香，隔夜了还甜得发腻，谢一鹭被他近处挨着，有些不自在：&ldo;怪不得……&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