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廖吉祥断腿的真相,由最真的人说出来,却不讨人喜欢。
&ldo;好啦,&rdo;叶郎中觉得这个故事讲完了,该翻篇了,臧芳却哈哈大笑,&ldo;你们觉得这就没了?&rdo;他把茶杯在桌上叩得&ldo;叮叮&rdo;响,&ldo;非也!&rdo;
谢一鹭再也受不了地闭上眼。
&ldo;那一战杀鞑子一千五百人有余,生擒大小头目十数人,廖吉祥在甘肃声名大噪,厅里不得不往上报,正月初十找我去,说这么大的功劳怎么能落到一个太监头上呢?&rdo;
所有人,包括谢一鹭、叶郎中、大大小小的咏社官员,都明白,这种事他们都明白,因为明白,便目光闪烁地抬不起头。
&ldo;他们让我顶,&rdo;臧芳拍着桌子,&ldo;我就这么顶了个甘州大捷的名头!&rdo;
叶郎中很尴尬,这种事有,而且不在少数,可从没有人说出来,这臧芳一定是疯了,才自己揭自己的疮疤。
&ldo;调我进京的文檄下来,我到陕西宣大经略处领路引,经略大人问我,听说嘉峪关有个太监颇勇武?我思来想去没敢说一个&ldo;是&rdo;字,&rdo;臧芳恶狠狠地咬着牙,&ldo;这辈子我对不起廖吉祥,不怪司礼监让我死,杀我一百次都不冤!&rdo;
谢一鹭腾地站起来,从后到前,径直穿过整个厅堂奔出去,疯了似地在黑漆漆的大街上疾走,从新桥一直到玄真巷,也不管是大门后门,抬手就拍,守门的小火者不认得他,他疯疯癫癫地朝人家喊:&ldo;告诉你们督公,谢春锄找他!&rdo;
小火者是个担事的,真去通报了,很快回音儿出来,请他进去。
府里头曲曲弯弯,小火者带路,越带路越深,像是通着幽处,谢一鹭恍恍惚惚地走,鬼使神差一个回头,在石子路的另一端,在青绿芭蕉的掩映下,远远看见廖吉祥了,穿一身艳丽的狮子通背,梅阿查、阮钿几个都在,像是饭后正悠闲地散步。
谢一鹭转身就跑,小火者吓了一跳,立刻大喊,阮钿、阿留都拔出刀来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谢一鹭从芭蕉林里冲出来,奔着廖吉祥就去,可能是出其不意,居然没人拦着他,他迎面便揽住那个人,实实在在地抱进怀里。
说是抱,其实是搂,说是搂,又好像是勒,廖吉祥像一片半枯的浮木,被他死死箍住,力气大得像要把人从中折断,在场的人都惊呆了,从阮钿到亦失哈,从阿留到张彩,连金棠都瞪大了眼睛,只有梅阿查愤然怒吼:&ldo;干什么呢!阿留,把他拿下!&rdo;
阿留提着刀要上,蓦地,廖吉祥的胳臂动了,手掌无骨似地,轻轻搭在谢一鹭的背上,这是个回抱吗,好像不算,可说不是,这又是什么呢?
第25章
廖吉祥在窗边站着,绷着脸,谢一鹭跟他隔着一两步距离,那么大的屋子,只点了两支白蜡,光晕昏黄朦胧的,罩在金丝楠木的拔步床上,有种古旧的美。
谢一鹭耷拉着脑袋,窝窝囊囊地说:&ldo;我没想那么多……&rdo;
廖吉祥不理他,怀里抱着一只虎斑大花猫,细心地揉着,猫叫&ldo;张大人&rdo;,进门时谢一鹭听他叫了,像是很喜欢:&ldo;下次不敢了……&rdo;
&ldo;还想有下次?&rdo;听口气,廖吉祥老大不高兴,&ldo;让人领你到屋里等我,你偏半路跑出来,叫人看笑话!&rdo;
&ldo;一看见你我就……&rdo;谢一鹭这时候回想,也觉得自己方才太冲动了,&ldo;我傻了一样,只知道朝你跑。&rdo;
廖吉祥没了声音,气氛黏糊糊的有点暧昧,谢一鹭朝他蹭过去,偷偷拿眼看他,他从没这么近见廖吉祥穿过曳撒,绣线在烛光下闪闪发亮,裙褶在马面两边层层叠压,流光溢彩妥妥帖帖束在那一把纤腰上,他看一眼,便觉得骨头都苏了。
&ldo;我不回去了。&rdo;说着,他用手去拽廖吉祥的腰,张大人像是受了惊,&ldo;喵呜&rdo;一声跳下地钻没了影,手掌里的衣料奢华厚重,谢一鹭一握,便有种不敢妄动的忌惮。
廖吉祥该推开他的,但他没有,而是把头扭向一边,躲闪着。他越是这样,谢一鹭越胆大,他把那些裙褶在手心里抓得起皱,只为了掐一把底下的皮肉。
&ldo;爷爷。&rdo;外头有人通报,像一根针挑破了淤肿的脓包,像一阵风惊醒了白日的春梦,谢一鹭陡地松手,跌跌撞撞退到一边。
值宿宦官进来,打躬,好奇地打量这两人:&ldo;爷爷,梅大人问……&rdo;他要往前凑,廖吉祥没让,他便直说了,&ldo;梅大人问是送客,还是收拾客房?&rdo;
廖吉祥刚要张口,谢一鹭斜插进来一句:&ldo;那个养春……晚上我和你有话说……&rdo;他心虚地低着头,手在书案上乱翻,装成研究书本的样子,&ldo;李牧那首诗,我们再议议。&rdo;
廖吉祥和小火者都愣住了,廖吉祥愣他的满嘴胡言,小火者愣他好大的口气,谢一鹭梗着脖子硬挺,挺到廖吉祥终于替他说了话:&ldo;抬张大榻来,&rdo;他波澜不惊地吩咐,&ldo;被褥用西屋那床。&rdo;
谢一鹭把手里正翻弄的抄本合上,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
&ldo;那给爷爷更衣。&rdo;值宿宦官朝门外一招手,进来两个小火者,端着水盆拎着铜壶,绕着廖吉祥开始忙碌。
谢一鹭瞪着一双别有用心的眼,想看又不敢看,在书案这边兀自躁动,帽巾、玉带、锦衣,一一剥下摆在一旁,最后是一双枣红缎靴,掸得发亮,端端立在脚凳上。
谢一鹭口干舌燥,唾沫不知吞了多少,廖吉祥忽然问他:&ldo;睡前你熏什么香?&rdo;声音是带着困意的慵懒,和毫无防备的亲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