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转头回来,金棠就被请进去了,带到僻静处,一间寒酸的下屋,屈凤穿着便装,见他头一句就是:&ldo;你这么大摇大摆地来,不是害我么!&rdo;
金棠呆呆看着他,一时没有话。
屈凤还是那个样子,洒脱俊朗,身上是浓郁的安息香,腰间挂金牌,佩三彩绦环,桌边放着拐,兴许是脚还没好。
屈凤见他不答话,叹了口气:&ldo;你我如今这种形势,还有什么话好说。&rdo;
是没什么话说了,自打从西衙门出来,屈凤就没露过面,甚至没有一个&ldo;谢&rdo;字,金棠强压着心头那种莫名的惆怅:&ldo;龚辇的门,是你让人去砸的?&rdo;
屈凤面前有一碟山核桃,他闲闲地掰:&ldo;眼下的咏社,我不让动,他们也不敢。&rdo;
&ldo;城里那些事你不知道?&rdo;金棠不敢置信地走过去,按住他掰核桃的手,&ldo;现在什么时候了,你还搞党争这一套!&rdo;
&ldo;呵!&rdo;屈凤笑了,&ldo;说得好像你们临危济困了一样,&rdo;他扔下核桃,搓了搓手,&ldo;不也是成群结队地纵马风流么!&rdo;
金棠握他的手汗湿了,但捏得更紧:&ldo;郑铣不管,你们也不管,南京要乱的!&rdo;
屈凤拍桌子了:&ldo;还不是廖吉祥砍矮梨树造的孽!&rdo;
&ldo;你明知道,&rdo;金棠贴住他,真切地说,&ldo;是你们强迫老百姓修堤,才把他们逼反了,&rdo;他缓下语气,有些哀求的味道,&ldo;你有声望,只要你说句话……&rdo;
他一软,屈凤便惭愧了,垂下头:&ldo;我算什么,不过是一面招展的旗,没有&lso;反阉&rso;这阵风,我什么都不是。&rdo;
离得太近,他那股安息香撩拨得金棠头昏脑胀:&ldo;看在我们的情分上,&rdo;他又贴近了他一点,&ldo;假如我们还有情分……&rdo;
屈凤毫不犹豫:&ldo;怎么能没情分,&rdo;他极近地回看着金棠,&ldo;你,春锄,这辈子都在我心上。&rdo;
谢一鹭,廖吉祥的谢一鹭,金棠有一瞬恍惚,他事事向督公学,活得像是督公的影子,督公有谢一鹭,他就不配有一个屈凤么?
一定是走火入魔了,他忘了君子不妄动,忘了自己的宦官身份,居然抖着唇,在屈凤的侧颊上轻轻碰了一下,只是一下,他们就回不去了。
屈凤退后一步,先是怔忡,而后抢一步上来,照着金棠的左脸就是一把掌,金棠打了个颤捂住脸,听屈凤狠狠甩下袖子,摔门而去。
门外,他愤然骂了一句:&ldo;下作!&rdo;
第34章
入夜,谢一鹭已经上床了,外头有人拍门,他翻了个身,听大天趿拉着鞋去开,过了一会儿,有脚步声朝这边来:&ldo;大人,&rdo;是大天叫,&ldo;有个叫养春的找你去,你认得吗?&rdo;
谢一鹭愣了一下,赶忙从床上爬起来,拽过衣服,边伸袖子边说:&ldo;认得认得,你让他等等!&rdo;
廖吉祥派人来找,这是谢一鹭做梦都不敢想的事,穿好衣服,他急急推门出去,院子里等着的是个老人,塌着背,眼神也不大好的样子,眯起眼睛把他看看,粗鲁地点个头,转身就走。
谢一鹭有些狐疑,还是跟着去了。老人提着灯,出门往北拐进一条小胡同,路两边甚至没有人家,只有长满了青苔的旧石墙:&ldo;这不是去玄真巷的路,&rdo;谢一鹭紧张地说,&ldo;你找错人了吧?&rdo;
他停下来,随时准备回身,老人却很不当个事似的:&ldo;高个子,读书人,长得挺俊,有点穷酸,不就是你么。&rdo;
谢一鹭哑然,&ldo;穷酸&rdo;这个词儿虽然不中听,可说的好像真是自己:&ldo;他……他跟你这么说的?&rdo;
&ldo;啊,&rdo;老人头也不回,有种淳朴人的粗糙,&ldo;前边,就到。&rdo;
他左拐右拐,真的很快就领到了,一座小院,走的后门,进院他便吹熄了灯笼,拿枯枝般的手指给谢一鹭指着堂屋:&ldo;去吧,等你呢。&rdo;
&ldo;谁?养春?&rdo;谢一鹭做梦一样,不敢信。
&ldo;我主子,&rdo;老人拿凸出而浑浊的大眼睛看着他,&ldo;我也不知道叫啥,小鸡崽儿似的,岁数不大银子不少!&rdo;
这说的是廖吉祥!谢一鹭不再迟疑,提起衣摆就往堂屋的台阶上跑,跑到门口站住了,吸一口气,想起《西厢记》里说&ldo;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rdo;,手上稍一使力,门&ldo;嘎吱&rdo;一声开了。
先听到诵经声:&ldo;诸有净行者,能伏诸恶业,敬礼如是等,于我常卫护。若逢诸恐怖,一切恼乱时,并及灾害时,疾病变怪等。及被毒所中,不利益之时,护我并眷属,无病寿百岁……&rdo;
是他的声音,谢一鹭一动不动,心里却澎湃得惊涛骇浪,往前一步跨过门槛,他如同饥渴干涸的小糙,战栗着去迎接那个只属于他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