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深秋一场雨,宁江路边铺了厚厚一层落叶。裴决站在一层的楼梯下,仰头望着她。他面色苍白,双目尤其红。那个时候,他已经从航空航天大学毕业,肩上是两条杠的飞行制服。钟影孤身一人拎着行李箱往下走,神色木然。她径直走过裴决身边,看也不看他。裴决只能用力握住钟影手腕。钟影抬头,湿亮乌黑的瞳仁深处燃起冰冷的怒意。她狠狠甩开裴决的手。裴决低下头,近乎绝望地哽咽:“可不可以不要走。”眼下,南州三月初春的一场雨,气温降了许多。车窗玻璃上泛起雾。渐渐地,车内陷入一片光影模糊的氤氲水色。还未到路灯亮起的时间,外面暗得不像话。两人交错的视线里,唯一比较亮眼的,是裴决手中握着的喜糖袋。光泽莹润的红丝绒质地,洁白珍珠扣小巧玲珑,搭配香槟色的蝴蝶结缎带,精致又好看。有那么几秒,两个人都有些失语。直到——“喂!裴决!”“影影?在听吗?”裴决直接挂了电话,仓促间开口发了一个音:“影——”他喉咙干涩,也许是刚飞完国际航班回来,整个人有些疲惫,肩上四条杠的飞行制服格外显眼。“对不起。我看错车牌号了。”钟影攥紧手机,低声而快速地道了句歉,然后在裴决伸手过来想要握住她手腕的时候,转身打开车门。“影影!”猛然闯入车厢的雨声混乱又嘈杂,毫不留情地掩盖了裴决慌乱的声音。雨水冰冷,钟影深吸口气。她往前走了两步。第二辆打着双闪的车牌号,7和8之间还有一个数字,是6。到医院的时候,雨小了很多。青灰色的天幕好像被拧干水分,透出些许清亮。隔着一道忙碌的走廊,小姑娘的声音穿透人群,尤为有气势,和她对面哇哇大哭的男生相比,简直一股子巾帼气概。“哭什么哭!”“琰琰……”钟影语气无奈,不一会,传来她轻声细语和医生沟通的声音。小男生似乎在缝合伤口,哼哼唧唧没完。“我腿断了都没哭!”“你就破俩口子!哭个什么劲!”小女孩听妈妈的话忍了半晌,实在忍不住,脆泠泠的嗓音再次响起。门外,裴决:“……”这性子,听两句就知道肯定随爹。钟影小时候,害羞又腼腆,被班里男生欺负了,只会闷声不理人、把人当空气,要不就低头不说话。快和医生沟通完,钟影语气微硬:“闻琰!”剩下几分钟,里面只剩小男生断断续续的抽泣。——闻琰。就是不知道哪个“琰”。不过“闻”这个姓,裴决是知道的。他倚着墙,肩宽体高,一只手自然垂下,手里握着钟影落车上的伞,低眸不语。只是他这身笔挺的飞行制服实在引人注目,加上人长得俊朗,侧容轮廓在医院明亮光线的描摹下,更显锋利。即使这会面无表情、眉眼淡漠,也不妨碍周遭路过的频频朝他看。男孩家长见自家孩子一直哭,心疼了,说着说着,语气不由埋怨:“你一个小女孩,开口咋咋呼呼,把我们浩浩摁地上打——”另一道不同于钟影的女声响起。“高浩宇课间扯闻琰头发,还把闻琰水杯——”“你做班主任的,还和她认识,是不是偏心”“能不能就事论事?监控不看了吗?”里面三句两句地吵起来。最后,班主任秦云敏带着两边小朋友各自道歉。闻琰道得中气十足。隔着些距离,裴决被她突如其来的巨大一声“对不起”弄得低笑出声。相比之下,小男孩不知是被打怕了,还是被摔下楼梯却依然云淡风轻打石膏的闻琰镇住了,一声“对不起”细若蚊吟。很快,两边家长领着孩子出来。高浩宇跟在坐轮椅的闻琰身后,气不过似的,临出门突然朝闻琰轮椅后面暗戳戳踢了脚。“哎——”高浩宇家长立马制止,小声责备:“浩浩!”钟影顿时蹙眉,转过身盯着高浩宇质问:“你干什么?”闻琰跟着扭头,怒目相对。母女俩的神情十分相似。人群来来往往,裴决这才看清小姑娘的面庞。乍看和小时候的钟影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标准鹅蛋脸,圆润又稚气的五官,小鹿似的灵动。唯独一双眼。又黑又亮,瞳仁深处透着股倔劲,使劲朝人瞪的时候,目光灼灼,很能唬人。“你给我等着!”闻琰咬牙,抬手直直指着高浩宇,恶狠狠:“等我好了,打不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