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蹲在地上,抱着被摔坏的糖果花束,透过雾蒙蒙的水汽看着他,嘴角一撇一撇,在凌唐的手抚过他眼尾的时候,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乐野自五岁过后,就没有过这种小孩子的哭法了。此刻他哭皱了大大的眼睛,却又含着源源不断的眼泪看着凌唐,嘴巴时扁时圆,委屈极了。
他从没怨怼过,怒恨过命运,眼下却被迫学会了恨。他恨圈了他十八岁的那个人,恨门口恶鬼一样的两个人,恨命运一次次撕开他温柔的心脏,灌之以风霜。
强而有力的胳膊紧紧搂住他,一手拍背,一手抚头,无声地诉说着长者的关爱。
乐野至今的生命里,只有艾伊木轻轻拍过他的肩背,可是她没有力气,与其说呵护,不如说是两人互相取暖。此刻他埋头在凌唐的胸前,觉得世界即使千疮百孔,也都无所谓了。
他忽然想起自己在五岁那年时跟一位少年说过的话:
“假如,你是我爸爸就好了。”
少年应允,此刻凌唐沉默两秒,也应允。
假如,可以。
村长来了,还带了两个辅警,驱散了恶人,还最后一次警告,再来闹事一次,绝对拘留。
夜深了,温温柔柔的雪轻轻飘落。
在极寒的阿勒泰山区,下雪意味着恩赐,来年牧草丰茂,冬夜极度缱绻。
飞雪之时,万物安宁。
隋寂和裴应两人帮不上忙,也不再调侃,有颜色地借宿在艾伊木家。
夜灯昏黄的木工房里,乐野还在打着哭嗝,被凌唐一手顺着背,一手喂着热奶茶,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可他看看凌唐,又看看坏掉的糖果花束,眼前再次起雾,凌唐揩掉他的眼泪:
“再哭就肿成小眼睛了。”
然后在他撇着嘴真要气哭的时候,凌唐伸出手指摁在乐野唇珠上:
“不许哭了。”
几乎算得上是温柔的命令,乐野瞪了瞪眼,伸出舌尖,趁他晃神之际,一口咬了上去。
红肿的指尖已恢复原状,更加凶狠地捏着他的下巴,乐野哼哼着甩开手,很可怜得说:
“送你的礼物,坏了。”
凌唐拿过糖果花束,一大捧分了家,零零散散地挤在一起,不好看了,但鲜艳,明妍。
他捡起一根红色的棒棒糖,描摹着乐野的眉眼:
“你没坏就行。”
乐野把这句话咽进肚子里,反刍好一会儿,嚼出很多别的滋味,红了脸。然后想起自己最初答应凌唐的谢礼,急匆匆站起来,从角落的百宝箱里拿出捧着糖果的木偶:
“凌唐哥,我是真的爱你。”
他才十八岁,还没完全学会与人相处,还没学深悟透什么是喜欢,就天真而莽撞地说爱。
他已经十八岁了,却仍不谙世事,像个被时代抛弃的傻子,却拼尽所有,只为眼前的人。
凌唐喉头滞涩,顿了几息,把目光转向手里的木偶,他一眼看出来,是乐野,是捧着全世界仅此一份的爱意的,十八岁小孩。
他把木偶举起来,放在乐野脸旁,一时辨不清谁更可爱。
凌唐重重吐出一口气,微微俯身,用脸抵着男孩的脸,数秒,克制地挪开。
活着,也挺好。
他本跌在深渊之下。
他被一个筚路蓝缕的小孩救下。
他也看见风雪过后的太阳。
“箱子里的木头灯笼,谁送的?”
乐野眨了眨眼,把灯笼拿出来,也放在他眼前:
“这个吗?五岁那年……跟你说过的,一个哥哥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