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萨尔一怔。
这不能怪他,他来到城堡后,无论是城堡总管,还是和他一样的仆人、侍从,到王子鲍德温,他们的老师希拉克略,都没有提到过阿马里克一世的第一个妻子。
而他听到的,第一个有关于婚姻的传闻,就是阿马里克一世已经与拜占庭皇帝曼努埃尔一世商榷过很多次的婚事。
他自然而然地认为,鲍德温的母亲已经去世了,可能还在鲍德温很小的时候,这种事情他当然不会随随便便地在鲍德温面前提起。
然后这个母亲从坟墓里走出来啦?
这么想着实有些过于轻慢,塞萨尔马上低头行礼,他只感觉到有一阵温暖的薰衣草风从自己身边掠过,“抬起头来吧,孩子,你不是第一个见了我像是见了鬼的人。”
他抬起头,只见鲍德温比他还要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他似乎想要伸手拥抱自己的母亲,但一举手才发现自己没有戴手套,也没有戴面纱,他急忙回身去找,却被这位雅法女伯爵一把拉进了怀里。
“让我好好地抱抱你。”她说,“你父亲是个国王,尚且不会畏惧你,难道我就会怕你吗?”
她结结实实地抱了鲍德温好一会儿,鲍德温的面孔绯红一片,几乎掩盖住了麻风病带来的瘢痕,他微微闭着眼睛,身体从僵硬慢慢地转为柔软,甚至像是喝醉酒的人那样,将身体的大半重量都放在了女伯爵的肩膀上。
伊贝林的贝里昂没有进来,只是轻轻咳嗽了一声,塞萨尔会意地关上了门。
贝里昂做出的姿态分明是在守门,塞萨尔想着自己是否也要告退,但女伯爵一眼就看到了地毯上零散摆放着的各种东西,这些昂贵的礼物被明显地分做了两堆,那么,在她走进来之前,这两个孩子在做什么也就一目了然了。
“你叫塞萨尔是吗?”女伯爵柔和地呼唤道“来,来这里,坐下,和我们坐在一起——我听说过你的名字,也知道你的德行,我很高兴我的儿子身边有你这么一个伙伴。”
她摸了摸鲍德温的头,“正如贤人所言,同一种羽毛的鸟儿总是成群飞行,比起人们说,你在王子的身边做侍从,我更希望他们说,他是塞萨尔的朋友。”
这下子连塞萨尔都开始面孔发热。
“他不是侍从了,”鲍德温充满喜悦地道“在天主的注视下,我们已经做了兄弟,今后他和我是一样的。”
女伯爵含着笑意,仔细地打量了塞萨尔一番,“如果我能生出这样漂亮的孩子,我肯定会为圣母玛利亚单独建一座小礼拜堂。”
“我不漂亮吗?”鲍德温瞪目结舌“我一直以为我很漂亮的,妈妈。”
女伯爵当然看得出自己的孩子在有意逗自己开心,她放声大笑,然后说“在我心中,就算是血液变成紫罗兰的阿提斯,狡猾的表白者阿孔提俄斯,太阳神阿波罗的儿子利诺斯并排站在我面前,最漂亮的那个肯定还是你,也只有你。”
她伸手揽过鲍德温,虽然过了2月2日,鲍德温就十岁了,在请求过主教或是教皇的特许后,可以提前成为一个成人,能够结婚,也能够订立盟约——可所有的母亲看孩子,他她都是小的,随时可以抱起来,抱在怀里。
这是一个温情脉脉的画面,几点金光却不那么合宜地刺进了塞萨尔的眼睛,他这才发现,刚才被鲍德温拿起来给他看的小斗篷有一个角露了出来,他正为难着该怎么不着痕迹地把它藏起来,就被女伯爵发现了。
“是玛利亚公主给你的礼物。”她坦然地道“拿来给我看看,是不是适合我最漂亮的孩子。”
鲍德温忙着捂脸,塞萨尔爬过去拿了,女伯爵把它放在手上,反复地看了看“拜占庭人……”她的语气中并没有多少嫉妒,或是憎恨这样的不良情绪,“我和鲍德温的父亲阿马里克一世在63年的时候就离婚了。”
原本这桩婚事也是门当户对的,阿马里克一世只是次子,女伯爵是埃德萨伯爵的女儿,她不曾指望过能戴上后冠,只希望自己的丈夫别死得太早,最好能够给她留几个儿女——他们很快就有希比勒,然后是鲍德温,可就在鲍德温降生后的那一年,鲍德温三世骤然离世,他没有继承人,只能将王座留给弟弟。
对于阿马里克一世来说,他原先的妻子已经和他不相配了,这倒不是他忘恩负义,不顾情分,只是亚拉萨路的国王和雅法与阿斯卡隆伯爵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生物,而此时埃德萨伯国已经覆灭,当时的宗主教,大臣,骑士团大团长都在努力劝说他,去找一门更好,对亚拉萨路更有利的婚事。
阿马里克一世反复斟酌——他确实需要一个有力的岳家,埃德萨伯国的覆灭就是前车之鉴——虽然其中有很多原因……何况他还有对埃及的野心。
“他愿意与宗主教做交易,保留鲍德温与希比勒的合法身份,认可他们的继承权,我就很感激了,更不用说,他还给我留下了雅法。”
女伯爵斜睨着塞萨尔,笑道“只是他们很难和你说,说什么呢,说我的丈夫如何无情地将我抛弃吗?说母亲如何被迫舍弃自己的孩子吗?”
鲍德温握住了她的手,女伯爵反过来捏着他的手指,看似无意,实则在查看孩子的状况,在发现鲍德温没有发现自己的小动作后,她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但脸上一点没露出来。
他们这样懒散而又愉快地坐了一会,鲍德温将属于自己的那部分礼物重新挑选了一遍,将里面最珍贵的好东西奉给自己的母亲,女伯爵只挑了一个圆形胸针,别在自己的头巾上,然后看向塞萨尔“你没有什么想要给我吗?”
塞萨尔鼓起勇气,选了几件珠宝放在手上,呈给女伯爵,女伯爵低头看了一眼,也挑了个胸针别在鲍德温的礼物旁边。
“看,”她拿起一面小手镜“多可爱的一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