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烁仔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我看大嫂之前专程给你装修了房间,置办了不少东西,”钟明辉夹起一块椒盐脆皮九肚鱼递过去,“怎么不搬回来,还住酒店?”
裴烁说了句自己来,然后双手捧着碗接过,“我习惯了一个人住。”
“习惯都是可以慢慢培养的不是?就像你以前习惯住逼逼仄仄的囍帖街,后来出国了习惯住学生公寓,之后又搬去牛津街,现在回来也是可以习惯住大宅子的。”钟明辉笑了笑,慢悠悠地切开面前的辽参,“习惯是什么?就是一个同样的动作反复去做,它自然就变成了一种肌肉和情绪记忆,自动而依赖地进行下去。”
裴烁低头吃菜。
“你这次回来呢,就安安乐乐地住进来。俊豪那小子不生性,老小就自己在外头住,你呢住进来也好跟我大哥两仔爷[1]加深一下了解,增进增进感情。”
两仔爷。
裴烁不经意地挑了挑眉。
“怎么样,这次回来要进明丰吗?我听你妈妈说你大三开始在咨询公司实习,毕业之后还开了工作室,”钟明辉噙着笑,眼神和煦,“怎么,想自立门户?”
“拉叔说笑了,就是一个导师想创业,我去搭把手而已,都是些小项目。”裴烁抿了抿嘴,眉目疏离,“国内咨询行业这么卷,我哪有什么资格立门户。”
“有时候资格不资格,不是看你自己的资历,而是看你的资源,”钟明辉话里有话,“说白了,就是看你靠着哪棵大树。”
“拉叔请指教。”
“你回来帮我吧,我想把囍帖街的项目交给你。”
“囍帖街?”裴烁心里一紧,这三个字仿佛是一根鱼线,扯得他胸口刺疼。
“十多年前政府在做城市规划的时候就开始启动老城区改造了,后来遇到了非典、金融风暴,之后又政府换届,一直都只是小小的修修补补。再后来这一带婚庆业势头发展很好,这些事就被暂且耽搁了。也好,清闲了几年。”他靠在椅子上,像是自己也是被赶鸭子上架,无奈至极,“后来你们那不是发了场大火,政府就勒令做了消防改造,但其实只是消除了些隐患以及每年加强年检,当时婚庆业一路狂飙,估计政府也暂时想不到由头去动。”
裴烁听着钟明辉提到的那些关键字,像是打开了闲置的衣橱,当年发生的事如同一件件被翻出来的凌乱旧衣,扬起了细细的尘埃,再被用力地抛进他怀里。纵是褪了色,那无比熟悉的棉麻质感和扑鼻的樟脑丸味,将他整个人牢牢罩住。
他想起裴兰对他地叮嘱:在钟家,你要攀着钟明辉,他是唯一可以抗衡钟俊豪的人。
“所以呢,现在……”他将不该有的情愫赶出脑海,若无其事地问,“囍帖街改造项目要重启了么?”
“你在外头几年可能不知道,现在啊结婚率大降,九零后都不结婚了,单身至上。就算结婚的也流行旅游结婚,要么干脆只是亲朋好友吃一顿,什么婚纱照啊、大摆宴席啊、各种繁文缛节统统能免则免,一切简化,连喜帖都不印了发个电子版就是了。以前那一套啊,不潮了!”
“那,这条街打算怎么办?”裴烁听进耳里,心里有点堵,“是要拆了另做他用?”
“夕阳产业,拆就肯定拆定了。但整条街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街后小巷盘综错节,还接着食街,又有个大型批发市场。”钟明辉滋滋悠悠地抿了一口茶,“啊哟偏偏这一带又是我们钟家以前盘下来的,想躲也躲不开。怎么样烁仔,有没有兴趣一起想想怎么搞它?”
裴烁陷入了沉默之中。
“怎么说你也是这条街出来的,到时要做调研也好规划也好,你最适合了,”钟明辉笑笑,意有所指,“说不定还要跟那些老街坊谈判,这时候就要你打一下感情牌啦!怎么样,这个项目啃下来,不比你接十个小项目强?”
裴烁本能地抗拒,眼神躲开:“拉叔,谢谢你的好意。我既从囍帖街离开,就没想过要回去,也不想接触里面的任何人和事。抱歉,这个项目我接不了。”
钟明辉似是早有预料,不恼也不急,点点头:“后生细仔有自己的想法,我能理解。没事,你随时想反悔就告诉我。总之有什么就找拉叔,我一定罩着你。”
“好,先谢过拉叔。”裴烁起身敬茶。
这时服务员轻轻敲门而入,上了一道菜。
她身后一个浅灰色的纤细身影一闪而过,门缓缓阖上。
裴烁一愣。
“吃饭吃饭,”钟明辉招呼他回神,笑意盈盈,“啊呀这可是这家黑珍珠三钻的招牌菜,香煎新西兰黑鲍。来来来,凉了就不好吃了。”
-
晚上八点,纪年下班。
她在等电梯的时候忍不住看向RL对面的玻璃,那边分成了两个大办公间,一户是家做了很久的旅行社中介,一户是刚刚新入驻的公司。这家公司门旁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大大的银色牌子,上面用中英文刻着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