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岁打破沉默,在狭窄的楼梯道上蹦到他跟前,抱着一摞塑胶红凳拦住他:“你刚才是故意的吧?”
一旁的陆悠悠也终于反应过来,探过头问:“话说,你要不要买份人身保险?”
“啥啊……”林亚瑞肩上扛着折起来的大桌子,皱着眉头怪纪岁挡道,“让开让开……”
“你是故意激怒他,希望他把心里的情绪发泄出来,不要什么都憋在心里吧,”纪岁笑笑,身子一侧手肘往旁一撞:“可以啊影帝,没想到你也会这么心思细腻啊……”
林亚瑞躲避不及,被她这一撞恰好撞在肋骨上,又疼又痒,却腾不出手来挠,男人老狗被她看穿又不好意思承认,扛着桌子把她扫开,急急脚下楼:“听不懂你说啥……”
纪岁在后头不依不饶地夹着嗓音追过去:“亚瑞哥哥……”
林亚瑞冷汗都出来,跑得更快了:“没事喂喂喂,有事哥哥哥,别跟着我……”
殿后的秦添提着两大袋垃圾,看着楼梯两旁斑驳的墙面,叹了口气:“唉,其实他这次专门叫我回来跟他一起讨论的。”
纪年停下脚:“是不是方案有风险?”
秦添点点头。
“是不是,钟俊豪这边的方案也有?”她看了他一眼,见他没有躲闪,便朝后望了望。
他们一行七人浩浩荡荡上天台,下来时却独独少了一人。
她看着纪岁进家,便把手里的那袋垃圾递过去:“阿添,帮手扔垃圾。”
秦添望着她大步流星回身往楼上走的背影,低头看着手里四大袋垃圾,抬起手臂蹭了一下发痒的鼻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哦哟,要换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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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谁故意留了彩灯在天台,显得那个人的身影没有那么寂寞。
纪年记得裴烁以前完全喝不了酒的,连喝菠萝啤都脸红。今晚却喝了三四罐,还有力气把人扑倒。
“没有解酒药,”她从兜里掏出来一条何氏,递过去,“薄荷糖可以吗?”
他坐在长条石板凳上,酒气染得脖子都红了,却不肯承认:“我又没喝多。”
嘴硬,却仍接过来,慢慢剥开一颗。
纪年一脚踩上石板凳,双手插着裤兜望着周围密密麻麻的低矮楼群,还有远处射向天边的霓虹灯柱。
“以前总是觉得,我们这里的楼好旧啊,水压低、隔音差,墙皮又掉、又没电梯,楼上六楼的何伯八十几了还要每天震腾腾蹬上蹬下。”她望着天边,像是自言自语。
裴烁也按着膝盖站上石凳,接过话来:“何止啊,坑渠漏水,曱甴牛龟这么大还晓飞……排气又不好,隔壁屋一炒菜油烟就攻过来,一到落雨天这里还会水浸街……”
“是啊,林亚瑞成日说我家炒菜有没有放蒜他都知道,”纪年笑笑,又说,“不过,前两年改善了排水系统,现在大暴雨都不会水浸街了。之前还收集了大家的投票,本来这一带明年就要加装电梯了。”
他“咔”地咬碎薄荷糖,用牙齿慢慢摩擦着糖粒。
他太久没有回来了,很多很多事,他都不知道了。不知道糖果佬陈伯的女儿去了电视台,不知道花姐关小吃铺嫁人了,也不知道抓走鬼的明哥前两年见义勇为牺牲了……
囍帖街的一切一切,就像老电影一样存在在他的记忆里,他似乎在这里真真切切地生活过,可是却不敢说,他属于这里。
他属于这里吗?
这里是他家吗?
又或者,哪里才是家呢?
“以前囍帖街的街坊都叫我‘饼少’,觉得我何其风光,可是在钟家,我又变成‘那个卖饼仔’,给人看不起。”他苦笑着。
标签是什么?
人家想怎么定义你,你就是那个标签。
“到了国外,大家都互不认识,我想我终于可以逐步重新打造属于自己的标签了。”裴烁双眼迷蒙,声音越来越低,“所以我落足心机读书、搏命打工搵钱、跟导师熬夜做课题、同人合伙搞工作室……我以为我终可摆脱过去。直到回国前一天,我的合伙人喝多了跟我讲,我妈私下找过他,他当初是看在钟家的份上跟我合伙的,还说以我这样的身份和资源,回国去任何一个咨询公司,估计再过个三五年就能升partner了。不到三十岁的partner,哈哈哈哈……原来,我根本没办法摆脱钟家的帮扶和桎梏。”
“可是这些对我一点影响都没有,”纪年摇摇头,“在我看来,你还是你啊。就像悠悠、家栋、亚瑞、阿添……每个人身上都无可避免地贴着过去的标签,可我认识的是他们这个人,而不是标签。”
“说得轻巧。”
“难道不是吗?”她乌黑的眸子在潮热的夏夜里显得湿漉漉,“那当你想起我的时候,会想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