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棍却没这种悟性,反同病相怜般叹息:&ldo;我也没有,说起来,我是被人遗弃在一个小村口的,那个年代,这种事儿太多了,想找都没法找呢。&rdo;
又问江炼:&ldo;小炼炼,你呢?&rdo;
江炼没想到这问题最后会兜到自己身上,他笑了笑,很快回答:&ldo;不记得了。&rdo;
顿了顿,似是怕人不相信,又补了句:&ldo;被人收养的,以前的事儿,不记得了。&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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绳子接了两根,一长一短,长的是主绳,短的做辅绳,山台上没有合适的固定点,江炼看中了山台下方十多米处的两棵树,爬过去试了一下,承重绝对够用,于是把主辅绳都牵引过来,先后在两棵树上各自打结以分散风险,然后才实施绳降。
两根绳,三个人,结伴而下,照旧是孟千姿在最前头开路,这种活儿,江炼就不跟她抢了,毕竟她&ldo;扫&rdo;过的路,才是最安全的;神棍的技术虽然最水,但有江炼在边上一直盯着纠正,心里就没那么慌了,心一定,操作也随之顺手、似模似样起来。
不知道是因为今儿天气不太好,还是上头那把火一烧、浓烟难散,没能看到那束照射于&ldo;美人头&rdo;上的珍贵日光‐‐后半程,几乎完全在黑里行进,为了省电,三个人,只开一盏头灯照明。
那场景,如果要找类比的话,神棍想了一下,觉得像巨大而空洞的带盖铁桶里,悬了两根细细的蛛丝,而蛛丝上,有只萤火虫在慢慢地爬。
之前那13的路程,下得太过迅猛,这给了他错觉,以为剩下这七百来米,也能很快搞定,结果大跌眼镜:原来正常绳降时,速度是这么慢的;江炼身上的伤刚包扎好,用力过度会导致伤口再次绷破,所以孟千姿很注意减速控速;再加上过&ldo;节点&rdo;时,也耗费了不少时间……
三人甚至还挂在绳上吃了顿饭。
一人一根能量棒,吃得嘎吱嘎吱响,头灯的光里,神棍能看到食物的微小残屑慢慢飘飞下去,水也喝得很节省,孟千姿把水倒在瓶盖里,一人只分了一瓶盖。
吃完之后,她把背包的侧边袋打开,让他们把能量棒的包装纸塞进去,神棍积极塞了,江炼却没有。
神棍以为他扔了:&ldo;小炼炼,你这就不对了,咱们山鬼得讲究环保,塑料皮就这么扔下去了,多影响环境啊。&rdo;
孟千姿听到他说&ldo;咱们山鬼&rdo;,差点笑出来。
江炼只好把装进兜里的那半截给他看:&ldo;没吃完呢。&rdo;
神棍奇道:&ldo;就这么一根,你都吃不完?&rdo;
这倒不是,江炼笑笑:&ldo;省着点吃吧。&rdo;
孟千姿没说什么,只是忽然觉得,江炼真是个没什么安全感的人。
他一定是那种,家里头有粮,还要囤多一个月;处境未明时,给他一角饼,他都不吃完,会留半角,怕下顿没得吃。
饿过的人,一般都这样,哪怕从此不再挨饿了,那些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小细节,还是会不经意地保留下来。
山鬼最喜欢以山喻人,小时候,高荆鸿给她讲人生道理,指着面前的峰头给她看:&ldo;姿宝儿,你看,这峰呢,有上亿年了。&rdo;
她那时候只五六岁,对&ldo;上亿年&rdo;没慨念,只知道是很老。
高荆鸿又说:&ldo;它起初呢,也不长这样,后来又是风吹又是水淋的,渐渐改变模样,就成这样了。&rdo;
大嬢嬢当时大概是想说&ldo;风蚀&rdo;和&ldo;水蚀&rdo;,怕她听不懂,所以换了更浅显些的词。
她想向人展示自己的聪明和机灵:&ldo;不会啊,我也常被风吹,天天洗澡被水淋,也没变样啊。&rdo;
高荆鸿低下头笑:&ldo;会变样的,慢慢就变样了。姿宝儿,你长大了就明白了,你人生里发生的每件事儿,都是掠过你的风、淋过你的水,你会因为它们,一点点变样的。&rdo;
又喃喃自语:&ldo;就像我段嬢嬢,如果不是那个英国男人死了,她的人生绝不会是这样的。那是她命里的一阵狂风、一场洪水,把她本该有的人生,完全吹垮、冲塌,变了样子。&rdo;
当时的孟千姿还听不懂这话,但慢慢地,就懂了。
那些掠过来的风、淋下来的水,会在你的生命里以合适的姿态永远停驻,完美融为一体:化成你多年后的一声叹息、你行事时决绝的姿态、你看人时永远的不自信,又或者只是半根没吃完的、揣进兜里的能量棒。
……
人在持续的黑暗里,会失去时间概念,终于下到崖底时,神棍还以为崖上仍是白天,但孟千姿的运动腕表显示,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所以,已经连续高强度运动了这么久吗?
神棍本来没觉得太累的,一听都这个点了,顿觉双腿发软、两条手臂再抬不起来了。
但孟千姿的一句话又让他来了劲:&ldo;这里到悬胆的美人头,大概得走四个小时,中途有棵很大的老榕树,我段太婆当年,就是在那棵树上休息的。我们也可以在那休整,小睡两个小时‐‐养足了精神,才好办事。&rdo;
居然是段小姐歇过脚的地方,神棍觉得,无论如何要去瞻仰一下。
崖下横七竖八,乱陈着从上头跌落下来的、被烧断的绳子,有两根掉在高树上,在半空中斜拖着拉开直线,乍看上去,跟架歪了的电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