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南华太君走出几步远,又顿住脚,回头看还呆立在原地的烟归,叹了几口气。
也不知今日一别,此生还能否再相见……随着缚神咒在她身上越融合越深,直到彻底融为一体,到那时,他也就真的再也找不到她了。
明华殿下,但愿人间千年岁月过,我们还能再度相遇。
烟归得了那帷帽,本想去往那老丈所说的暮雪村,可西北,太远了,她这样的命格,还指不定闹出什么风波,于是她只转身向附近的山林里走去。
山林中层层叠叠的枝叶间漾着霞气。没有生人,只有些许生灵,在烟归到来之前就逃得无影无踪。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座山寺,隐在云烟缭绕中,其间传出些暮鼓晨钟的响动。
只听一阵阵沉闷的木鱼声传出:
“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
这里居然也有人烟吗?烟归有些惋惜地止了步子,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竖起耳朵听了一段,发现听不懂一点,遂放弃了,转头往回走。
那佛音穿透密林而来,始终清楚地落在烟归耳边。
“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无挂碍即无恐怖,那人活着是为什么呢?孑然一身,什么都不在乎地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正是这样想时,身后一僧喝住了烟归。
她只得回身作礼,见那僧人年轻极了,却是生得一双又长又媚的凤眼,倒叫人十分可惜这样一个风流人物居然入了这佛家谒道。
“小师傅好。”
“姑娘,贫僧看你与我佛有些机缘,不如留在此处。”
烟归想到方才那一阵阵听不懂的佛经,十分头疼,忙摆着手推辞,“多谢师傅好意,只是我无心向佛,恐怕无法久待。”
她的顾虑不假,一方面是担心自己的厄运会祸及他人,另一方面也是她确实受不住寂寞,不然也不会一醒来就要往人烟处走。
“可是姑娘,你无依无靠,留在这里是最好的选择了。除了此处,还有哪里能是你的容身之处呢。”
“像姑娘这样的人,实在没有挑挑捡捡的资格。”
烟归心惊胆战地听着,听这僧人的意思,倒是对自己的前因了解得大差不差,只是为何话语中有些刺人呢?佛家不是慈悲为怀吗?
可他说得很对,自己确实没有去处,要是真去暮雪村,这么远的路程,恐怕是还没走到自己就先死为敬。叹了口气,烟归不情不愿地妥协了。
山中岁月容易过,这一世很快将要过去。
已过百年,烟归的面容没有什么变化,还停留在十七八岁的娇美容颜,而这寺中唯一的僧人,也还是初见那副模样。
欧,对了,那僧人叫怀灯。
这日,烟归照例在河边刷她和怀灯吃完的碗,边刷边骂骂咧咧:“死怀灯臭怀灯,你这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妖怪,你不是个忌口的僧人吗?不是一心向佛吗?不光喝酒如灌水,还茹毛饮血,杀鱼如麻!”
“整日就只知道使唤我刷碗!我哪里能吃八碗米饭!”
一阵风吹过,送来阵阵清淡的皂香。
烟归直觉有些异样,警惕地抬起头来,只见河对岸站着一个黑衣男子,面具将面容遮住,只露出一双如夜星般的眼,倒不是说他的眼睛很亮,而是他整个人太木了,就像一块石头,唯一能显示他生机的便是那一对眼波流转的眸子。
“殿下,跟我走一趟吧。”此人的声音也是沉稳得不行,与怀灯日日敲的那木鱼声一般无二。
烟归松开碗,起身和他直视,“你,你是什么人?”
“晋康。后晋的晋,安康的康。”
后晋?好熟悉啊,是哪个朝代名吗?此人又是何意?是想要加害她吗?
烟归想着,往寺院半掩的门看去。
晋康开口打断她的胡思乱想,“殿下不要多虑,只是走一趟。”
烟归心思被撞破,来人又是周身气势不凡,想必怀灯那懒鬼定不是他的对手,若硬碰硬,说不准要搭上两尸两命。
晋康这时已经越过河岸而来,牵起烟归一角衣袖,她只得规规矩矩地低着头,顺着他的牵引。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在一座黑烟缭绕的桥尽头见到了一个满面皱纹的老婆婆,一身褐衣,笑起来说不出的慈悲,笑声却十分爽朗,让人觉得她还能再活一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