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这里隐藏着许多虎视眈眈的怪物。但她觉得吉辣辣是自己的朋友,如果不把那滴血给他,他会死不瞑目,而自己的噩梦也不会得到缓解。把血交给吉辣辣之后,外婆就再没回过那个地方。
我们从不质疑外婆讲的故事,小时候我们还常常缠着外婆一遍遍的讲,姐妹几个吓得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还是要缠着她讲。小朋友从来都不质疑世界上存在的神奇,这些神奇会真实的来到生活里。如果直至老死都还保持童心,那他眼里的世界永远是稀奇的。
外婆肩上的伤疤清晰可见,海螺化石仍然挂在我大姐的脖子上,可是我们无法通过这些去证实那个故事的真实性。直到我的大姐陈予玲真正走进了那个世界,她就是外婆的第一个外孙女,也许她生下来就注定要回去。
她的出生对家里的大人来说是个避讳,他们绝口不提;对周围邻居们来说,是院子里的家丑八卦,被传得有声有色。
大姐与我们不一样,我们随父亲姓胡,而她随母亲姓陈。这个大姐比我们大很多岁,她其实跟我们其他姊妹并不是同一个父亲,又或许,我记得不太清楚,也许她根本就没有父亲。隐约记得小时候,我曾无意听见外婆跟母亲的对话,她们说大姐根本就没有父亲,母亲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怀上这个孩子的。在我的父亲与母亲相识的时候,大姐就已经存在了。
母亲从来不喜欢这个孩子,因为她是未婚所生,一家人只好瞒天过海,对外宣称这个孩子是收养的。尽管如此,八卦邻里间的风言风语比瘟疫还来得猛烈,三姑六婆添油加醋起来,比讲评书还厉害。那些恶心的谣言无数次拖累了母亲的名誉和幸福。母亲生气的时候就会骂大姐,说她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妖怪。但外婆说,就算真是妖怪,也是咱们家的孩子。她反而给予大姐比其他儿孙更多的关爱。
我们其他姐妹跟大姐关系很好,她在我们和外婆面前就是一个乖巧又聪明的大姑娘,她懂得观察我们所需,每天给外婆做好吃的饭菜,还常常陪我逛街买衣服。她的朋友并不多,但只要是她认定的朋友,都说她耿直贴心,两肋插刀不在话下,屁股也能再插两刀。我不知道她生命中缺失了什么,但凡给予她一点点关爱和支持的人,她都抓着不放,并会毫无保留的回报。
但在我父母和邻居面前,大姐却是个叛逆古怪的女孩儿。她从来不对他们笑,动不动就跟周围的熊孩子打架斗殴,还经常做些出格的事情。记得小时候,邻居家养了一只肥公鸡,每天五点半就打鸣,吵得我们睡不着觉。姐姐半夜提刀,把那只鸡杀来炖了。她还用鸡血在邻居家门口留了&ldo;草泥全家&rdo;四个字。
那时她才十岁出头。但她告诉我,错并不在那只鸡,是那家的小孩儿,他在大街上指着鼻子骂她野种。
我大姐的内心就像传统的阴阳图,一半亮白柔爱,另一半阴黑仇烈。外婆死后,大姐亮白的那一半内心阴雨密布,半年多了都还无法放晴。
她觉得城市里到处飘荡着杂乱的水藻,缠裹着她的四肢和心脏,沉沉向下坠落。她早已习惯了一个恨自己的母亲,和一个无视自己存在的继父,以及周围恶意的白眼。让她不能呼吸的,却并不是这些,而是外婆离世后,光明少了一半,她无法兑现对外婆的承诺,让自己在物质和精神上都过得好一点。
&ldo;记得外婆一直给我们讲的那些故事吗?外婆还会活在她的故事里,那不如我去看看。&rdo;有一天大姐留了个字条就走了。我偶尔会收到她的来信。里面是比外婆描述的还要精彩的故事。
第4章沙沙相遇
夏天,是旅行者们选择进入高原的季节,外婆待过的那片小气候让人望而生畏,但是周边的草原和高山却美不胜收。大姐把耳机里的音乐放得很大声,充斥了整个天地不留一点空隙。她说耳边越闹腾,远方的风景才越能走进心里。但是在这长途汽车上不间断的听了快五小时的歌,风景和音乐都变得没了波澜,被车内滞闷的空气折射成静止无声的黑白画。而滞闷的空气里还夹杂着霉味儿、汗味儿、鸡蛋味儿,让人脑袋恶心的嗡嗡作响。
大姐摘掉耳塞,把车窗稍微推开了一点,一股凉风灌了进来,把她裹在脖子周围的长发都吹了起来。
我经常建议说,她一头枯黄稀薄的头发,为什么要留到过肩,不如剪成干练的短发。她却总认为自己脸有点大,说长发能让她的脸显得细长一些。其实她的脸已经很小了,是那种下巴尖尖的立体型脸盘。她长得跟我们家人格格不入,从外婆到母亲,到我自己,都是浓眉凤眼大骨骼,她却柳眉圆眼,身材瘦小。那头枯黄稀薄的头发,让她看起来像只灵巧的黄毛小猫。
行程还未过半,狂野的老司机一盘子向右急转,把车甩进一条小道。车子再绕行几个山坡,辽阔的草原出现了,刚刚还是连绵浓密的嫣红阔叶林,转眼为一派开阔,望不到边的黄色草原。天地相接处还挂着一枚橙红的夕阳,像颗巨大的咸鸭蛋,闪着诱人的油光。
前方已经没有车道了,大巴就停在路的尽头。大姐背上包,跟着旅友们下了车。向导吆喝着:&ldo;前方全靠脚了,后半程咱们就在无人的荒野里打滚啦!今晚要在这里宿营,好好休息。&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