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莫邀笑了,“一言以蔽之,你想提前知道会有什么人来杀我吧?”吕尚休突然有点想自扇嘴巴——他是抽了哪根筋,才会想到在这个小子面前说一番迂回委婉、处处保留的话语?他难道指望这个小孩会佩服自己的成熟大气吗?做什么春秋大梦呢?“对,大意就是这样。”纪莫邀低下头,没答话。外头风越来越大,雨点几乎都要打横飞了。“当然,就算你决定要说,也不急于这一时。我们毕竟刚刚认识,应该给彼此多一点时间。”“我今晚就告诉你。”纪莫邀抬头看他,“我什么都告诉你。”吕尚休难掩意外,“你都想清楚了?”“我既然决定要拜你为师,就会遵循你的教诲。既然横竖都是说,那自然越早越好。如果你不了解我,又怎能因材施教呢?”“啊,对,有道理……”吕尚休连连点头,还鬼使神差地说了句“多谢”。“那我该从哪里开始说呢?还是你先问我一个问题?”吕尚休挠了挠头发稀疏的脑门,“你不如告诉我,你到底跟孙迟行说了什么话吧。”“我给他念了一首诗:乃父返光时,妻儿哪处知?枕边清冷寞,流火再燃迟。”吕尚休听到“流火”二字,顿时全身一震,几乎忘记了呼吸,“这……这是你在哪里听到的?”“这是家父跟别人开玩笑时说的。”“那、那令尊是……”“我爹叫纪尤尊,我娘叫梁紫砚,我家……原来的家,在涓州深柳园。”纪尤尊……这个名字有点陌生,但吕尚休确定自己在哪里听过。“他跟什么人开玩笑?你又怎么知道这首诗能惹恼孙迟行?”“他那时在跟一群天竺的僧人说起中原趣事,讲的是梵语,我自己译成汉话了。他不知道我听得懂梵语,所以没有提防我。但我也没听到所有的前因后果,只知道他们当时正在取笑一个叫孙凫的人,说这段话是他的遗言,却没能赶在临终前亲自说给大儿子听。在素装山时,小敏告诉我,你的大弟子孙迟行就是孙凫的大儿子。我猜应是同一个人,就来碰碰运气。”“碰运气?”吕尚休心中惊喜,却又很是后怕,“你今天差点被他当场摔死,这种运气也能碰?”“小敏说,你肯定不会让孙迟行伤害我,所以我知道你一定会护我周全。”吕尚休拍拍脑袋,琢磨着下次见到义兄时,该如何礼貌而又不失直接地骂他一顿。“也亏他这么看得起我……那你知道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吗?”“意思?就是孙凫死时沦为孤家寡人,凄凄惨惨,因而思念妻儿旧情……不是吗?”“你父亲也是这么理解的吗?”“对啊。”吕尚休松了一口气——无论纪尤尊是否跟鹿狮楼惨案有直接关联,至少他还不曾参透“流火”二字其实是指心宿,也就意味着他吕某人与孙家的一场风波并不曾外传。要不要将真实的意思告诉这个孩子呢?他几乎没怎么挣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此事已经间接拆散蒋千风一家,他不想再让任何人去背负这个沉重的秘密。“原来是这样啊。”吕尚休草草结束了这个话题,“那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会离家?s?来到这里吗?”纪莫邀正脸对着老者,眼神却偏离到了一个虚空的点上,“纪尤尊杀了我母亲。”一道惊雷震裂长空。吕尚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为什么这个孩子能够这么平静地说出这么残酷的话?这难道不是他此生最大的悲剧吗?他是怎么做到……他的思绪被纪莫邀眼中涌出的泪水打断。“纪尤尊杀了我母亲。”男孩重复道,仿佛这样能加强这句话的真实性。吕尚休将男孩拉入怀中,“你受苦了,孩子。”纪莫邀再也不压抑自己,发疯似地嚎哭起来。从涓州逃离之后,他的神经一直紧绷,所见所闻全都悬在脑袋里,没时间沉淀,没时间消化——直到现在。现在,他终于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永远地失去了母亲。现在,在老人臂间,他终于可以像一个普通的孩子那样,普通地害怕、普通地软弱、普通地哭泣。普通,何其奢侈。风雨雷电之下,他的哭声好比蚊蝇。不知过了多久,纪莫邀终于停止了哭泣。吕尚休依旧稳稳地搂着他,“没事,孩子,我会保护你的。”纪莫邀却从他怀中挣脱,重新坐直了身子,“我想报仇,你也会帮我吗?”吕尚休也挺直腰,肃然问道:“你想我帮你杀了纪尤尊?”“不,不用麻烦你。我要亲自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