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两人从南面登山归来,刚进门就见掌柜喊住孙望庭,道:“孙公子,少当家让你明日去山下见她呢。”孙望庭一瞬间生龙活虎起来,“居然这么快就准备好了,不愧是留夷!天啊,好开心。”也不知是否出于渴望被人了解的心态,他又盛情邀请道长与自己同行。“你是日升客栈的贵客,又是得道高人,怎么配不上跟登河山少当家见上一面呢?”女冠欣然应允。第二日大清早,两人来到登河山下,静候姜芍到来。孙望庭又想了个孩子气的鬼主意——这几天里,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谈论姜芍,而道长似乎也对她很有兴趣。于是他借故单独上山,与下山到一半的姜芍碰头密谋,让她装成是别人走下山来,看看那道人会如何应对。“你好坏,居然这么对待一个老人家。”姜芍听完他的计划,只是苦笑。“我只是想看看,她是不是真有我想的那样厉害,你懂吗?”姜芍笑着摇摇头,“我可以陪你玩一下,但?s?必须点到即止,千万不能冒犯了道长。”于是孙望庭躲在暗处,任姜芍自己一路走到山下。道人背对登河山而立,似乎并未觉察山上来人。哪知姜芍还未张嘴,想好的话一个字都还没出口,那女冠便一个回身,问道:“阁下可是登河少主姜留夷?”姜芍愕然凝望眼前这个脚步飘飘,彷如青烟化成的老道士,支吾应道:“啊,是,我是姜芍。你认得我?”什么恶作剧,风一吹就散了。“少当家脚上穿的,难道不是虎纹靴么?”姜芍后知后觉地点点头,却想起对方开口道破自己身份时,还不曾把头回过来——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少当家怕是不记得贫道。”姜芍更错愕了,“我们见过吗?”“少当家尚在襁褓之时,家人曾带你来找过我算命。”“家人?家父吗?”老道摇头,“不,是个在你家侍奉的年轻人——当年的年轻人,也穿着一双很特别的靴子。”“上面可是画着虎爪的花纹?”“不错。”是参水猿吗?参水猿带我去算过命?姜芍轻笑,“如果我还是婴孩,自然不记得道长。不知道长彼时都替我算了些什么,如今也好看看准不准啊。”道长笑道:“少当家,我若知道自己有算得不准的地方,就不会跟你提起了。哪会给你机会质疑贫道的求生之术?”“也是、也是,是我狂妄。如此全凭道长指点。”“不敢……”女冠在路旁青石上坐下,挽着她的手道:“不过说起替少当家算命,就不得不说我替令尊算的那一卦。”“你竟还替他算过?什么时候?”“在他还是乳下婴儿时,少当家的祖父专程找我算过一次。”老道长叹一声,“如今想来,实在不该……”“还请道长明言。”“我与你祖父说,令公子命格柔韧,可享高寿。只是性格暗弱,若不恰当管教,将有弑亲之祸。”姜芍当即冒出一身冷汗,“父亲确实是那样的性格,也难怪祖父会……”但她并没有往下追问“弑亲”之事。这个老道不必知道这许多详情。谁知女冠仿佛听到了她的心事,道:“后来见他送少当家来找我算命,我就知道自己不幸言中——老当家已经死在了自己亲生儿子手里。”姜芍大惊失色,“道、道长,这话非同小可,还请慎言!”道人冷笑,道:“当日那人携少当家来算命时,还专门问了你是否孝顺。”姜芍只觉得从喉咙处涌起一阵凉意,一下说不出话来。“我不知令尊为何得知我多年前的预言……也许你祖父曾经记录此事,不慎被他看到。但无论如何,我若不曾言中,他绝不会相信我的本事,更不会专程找我为自己女儿算同样的一卦,看看你会否重蹈覆辙。他杀了亲生父亲,一定有过无数辗转反侧的无眠之夜,需要我为他扫除未来的隐患——他渴求这份心安。”“怪不得他对我每次违逆……都那么抵触。”纪莫邀说得没错,只有亲自想过、做过弑父这种有违人伦的事,才会轻易将自己的女儿视为致命威胁。这也就意味着,祖父一定是姜骥杀的,绝对没错。他嘴上可以否认一辈子,但他的行动早就没有狡辩的余地了。“道长方才说‘不该’,是觉得不应该跟祖父坦白卦象的含义吗?你觉得如果没有把话说那么绝,也许祖父就不会对父亲有那么大的戒心,也就未必会将父亲逼到弑父这一步了?”女冠认真听她讲完,依然挽着她的手不放,“少当家,我说与不说,不会改变任何事。祸根早在令尊出生前种下,我一个游方道士多说一句、少说一句,又能改变什么?所谓‘不该’,只是贫道面对无法扭转的伦常惨剧而嗟叹唏嘘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