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副驾驶,温槿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圈。后视镜上简简单单挂着神猴佛牌,温槿认了出来,还是以前靳桉的那条哈奴曼佛牌。周围也没什么特别的女性化的用品,车门上的储物格里也只是简简单单放着几张揉乱的草稿纸,应该是随手就丢在这里的。她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咔哒一声,靳桉坐在身旁驾驶位上,系好了安全带。热车的间隙,他随手从储物格里掏出盒被捏得皱皱巴巴的玉溪,然后熟练地滚出根烟来咬在嘴里,刚要低头拢火,忽然想起什么,顿了顿,没把烟点着。打火机蓝绿色的火光短暂跳跃了几秒,最终寂寂消失。男人就这么沉默的把烟咬在嘴里,也不点燃。他下颌绷得有点紧。温槿一直注意着靳桉的动作,知道是因为自己坐在身边,他才没抽的。想起方才男人在说这辆车价格便宜时近乎自嘲的语气,她想了想,开口:“我现在没怎么用……他们的钱了,都是用的我自己的工资。”言下之意就是,她现在也只是个普通的工薪阶层,出行朴素,不再像以前都是由家里司机开着昂贵的代步车每天上下接送了。靳桉忽然掀了眼皮看过来:“为什么不用了?”目光对上,温槿心小小地揪了一下,轻声说:“现在我在京市有自己的生活了,不想再和他们有太多联系。”靳桉又转回头去。车身缓缓启动,驶离停车场。说完了家里的地址后,车内又陷入了沉默。温槿垂眼看着自己的指尖,还是开口:“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这也是自两人重逢以来,她就想问出口的话。但问完,她又顿了下。哪有人这样问话的,要是换作有人这样问她,就算是过得不好,也不可能就倒苦水似的把所有糟糕的事情都说出来。“将就。”靳桉眸光微动,淡声回了她一句。喉咙有点痒,温槿侧过头去咳嗽了几声。“刚才你朋友说你现在是在刑侦支队当副队长,工作忙么?”一个城市说大不大,说笑也不小。她这八年同样在京市,两人竟然连一面都没有见上。如果是在刑侦支队,应该跑外勤任务很频繁吧,那为什么……温槿手指甲无意识陷入掌心,难过地想。为什么还是见不到呢。“前年才调来的海安分局。”靳桉解释道,“工作挺忙,出外勤很多。”海安区就是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一片区,同样也是温槿医院和租的房子所在的区域。那怪不得直到上次才在小区外面碰见。外面路上雪果然下得很大,簌簌落在挡风玻璃上,又被雨刮器刮去,整座城市仿若都被笼罩在白雪里,路上打着伞的行人脚步匆匆,一片萧寒之意。温槿靠在靠背上,侧目望着窗外继续问:“那外勤的时候……有遇到什么危险的事吗?”她总是想多问一点。关于靳桉这些年来的经历,关于当年他为什么要走,一走就是这么久,高考报的哪所学校,毕业后去了哪里工作,工作时认识了些什么人,又经历了些什么危险的位置,才能在不到三十岁的年纪走到刑侦支队副队长的位置上……仿佛这样,就能把两人之间相隔的八年补回来一样。沉默了一会儿,靳桉才回她:“有。”他漫不经心笑了笑,红绿灯间隙,男人一只手懒洋洋搭在车窗上,另一只手扶着方向盘,毫不在意道,“命硬,没死成。”温槿心骤然揪成一团。雪天封路,又绕了十多分钟后,靳桉终于将车开到了她小区外面。h|??老式小区并没有地下停车场,就只能停在小区外路边的停车位上。这应该就是最后一面了。最后的临别之际,温槿甚至连一句再见的话都说不出来。她侧过身去拉车门把手,因为手颤抖着,没大多力气,连续拉了四五下才把车门给打开。夹杂着细雪的寒风在车门打开那一刻劈头盖脸砸过来,温槿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下车,这样就不会被驾驶位上坐着的靳桉看出自己的难过来。脚甫一踩到地面,她便听得背后驾驶位传来开关门的声音。温槿还没有反应过来。下一秒,不断落在身上的雪忽然消失了。靳桉撑着伞站在了她身旁。漫天飞舞的雪天里,男人黑色风衣衣角猎猎,肩宽腿长,替她挡去了所有的风雪。h?s?靳桉垂眼看过来,喉结微动,说了句:“送你到家门口。”……一段小路走得又慢又长。走到单元门外,看着坏掉的门锁,温槿才有懊恼想起来自己还没去给保安说门锁坏了这件事。靳桉站在她身旁,收了伞,抖了抖,黑伞上白雪簌簌抖落。她没说再见,靳桉也没说要离开。“要上去坐坐吗,这么冷,喝杯热茶?”温槿装着镇定问。靳桉目光落到她身上,沉沉说了声好。温槿抬脚继续往里走,靳桉同样跟着她。????两人一前一后,脚步声意外地重合在了一起,慢慢回响在楼道里。楼梯转角处,住在她楼下的一位大娘穿得厚厚实实地下来,看见她,打了个招呼:“温医生。”“大娘。”温槿笑了笑,“雪天路滑,您出门慢着点走。”大娘应了声,目光又落到她身后。看见这个高大的男人后,大娘愣了下:“哟,温医生,这是你……”以往碰见基本瞧着都是温槿自己一个人,今天身边竟还跟着个男人。???y大娘纵横京市媒婆市场多年,还很少见过这样帅气的男人。这要放在相亲市场上早就被抢着要了。温槿同样也愣了一下。该怎么回答呢?她想。老乡?朋友?还是八年不见的前男朋友?那短短的几个月内,他们短暂地互相喜欢,互相陪伴,最终又分别。温槿垂下眼,低声含糊说了句:“……朋友。”大娘明显也就是随口寒暄一句,并无真的打探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身份的意思。她以毒辣的眼光一扫,一眼就看出来温医生和这个男人之间不对劲的氛围来。大娘眨眨眼,笑:“我昨儿个还在说给温医生你介绍对象呢,现在看来是不用咯!”说完,大娘迈着轻快的步伐往下走。是以谁都没注意,在听到大娘的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靳桉垂在身侧的手动了下。走到五楼,温槿一边从包里掏着钥匙一边说:“租的房子,有点小,你……”这么冷的天,就刚刚从小区门口走回来的这一小段路,她的手已经冻得有点僵硬了。刚把钥匙从包里逃出来,她食指忽然僵了下,钥匙滑落地面,哗啦一声轻响。温槿蹲下身准备去捡钥匙。却不想身后的人同样也跟着蹲了下来,视线内只能看见靳桉黑色风衣的衣角拖到了地上,然后一只青筋脉络分明的大手就伸了过来。两只同样冰冷的手触碰到了一起。冰冰凉凉的。碰到的刹那,靳桉的手似乎是想躲开。温槿大脑一片空白,想也没想,用力拉住了男人欲躲开的手。“躲什么?”她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她抬眼去看靳桉。即使是蹲着,靳桉也比她高出大半个脑袋。两人手牵在一起,目光相对视,噼里啪啦,在寒冷寂静的楼道里生出火花。这么近的距离,她能看见靳桉黑沉的双眸,微微蹙起的剑眉,以及因为常年日夜颠倒跑外勤而生出的一点点泛青的下眼睑。温槿嘴唇抖了抖,还想再说点什么。她只瞧见面前男人似乎是咬了咬牙,像是再也忍不住了一样,手上用力,眼看着就要把她整个人拉过去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