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兰芝从窗台上拿起了眼镜给他戴上。
柳杏梅把一根弯曲的木棍交到陶其盛的手里。
“出去看看也好,这天儿也不太冷。”邱兰芝擦了下眼角泪痕说。
“噢,还有一事,倒差点儿忘了!”陶其盛说。
“还有啥事?”邱兰芝问。
“让他们两个把那套给我准备的被褥放到棺材里铺好吧。”
“你——!咋还想一出是一出呢?”邱兰芝惊愕。
“人死了也是怕冷的,先焐着,到用着时也省事。”陶其盛很平静地说。
没说话的陶振坤和柳杏梅都望向了娘。两个人都很是纳闷,爹咋净整这让人匪夷所思的奇事呀?!
“照你爹的意思做吧!”邱兰芝说这话时眼泪就又落了下来。
于是,他们俩只好在柜子里取出了一套被褥和一个枕头,去到外面的那个偏厦子里把棺材盖打开了,将里面放有几把的五谷杂粮清扫出来,据说是棺材里放些东西占着会使人长命的。
面对棺材,柳杏梅的心里发憷,觉得有些瘆得慌。在往棺材里铺被褥时,她还是忍不住说道:“爹他今天这是怎么了,真是从没听过的新鲜事?!”
“不是什么好兆头!”发蔫的陶振坤哽咽着说。
他们做完了这些,回到了屋里。
接着三个人在一旁搀扶着陶其盛走了出去——
站在外面的阳光下,陶其盛喟然长叹一声,仿佛恍如隔世,真是感慨万千,就像死囚犯被获释走出了监狱一样,但却没有死里逃生的喜悦。他清醒地知道,属于自己生命里的光明已经是不多了,等待他的路途尽头将是无尽的阴森与黑暗!数十日的昏昏沉沉卧病在炕,时好时坏的,有时候大小便都不能自理,到了窝吃窝拉的地步,自己也不会想到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他身体十分的虚弱无力,弱不禁风地摇摇晃晃,手里拄着个木棍,邱兰芝守护在跟前扶着他。
他先是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东瞧瞧西看看,瞧瞧驴,看看鸡,又在黑虎跟前注视了半天。当来在那偏厦子里,他盯视着曾经伴随自己二十多年的那样样木匠家具,似有依依不舍的眷恋。
邱兰芝知道,丈夫这是用深情的目光看着他所栖居多年的家,那些熟悉的东西都似钉子一样被镶嵌进眼睛里,是要带走永恒的记忆!
最后,陶其盛站在那口特大号的棺材跟前发了阵子呆,然后伸手抚摸着被干谷秸苫盖着的棺材,意味深长地说:
“人这辈子巴巴结结的,只有它才是给自己挣下的财产!”
当他看向身旁的妻子时,见黯然神伤中的邱兰芝早已是泪流满面了。一对非常恩爱的夫妻不能白头偕老,这种即将生离死别该是何等的悲哀啊?!
他笑了笑说:“又哭了,也不知道你的眼泪有多少,从你嫁给我的那天起就是个泪美人,让孩子们看了还有好心情过年吗?!”
邱兰芝很努力地擦了擦脸上的泪,勉强地挤出了一丝笑容说:“你要是丢下我不管了,等我把眼泪哭干了就去找你!”
“你的眼泪是埋葬不了我的!但我知道,你的每一滴眼泪都是对我流露出的情义,这辈子能娶到贤惠的你,是我的福气,满足了。不过呀,你要好好地活着,还得让你看着孩子们过日子呢!”
“要是没有了你,这日子过着也没啥劲头了!”
“在死亡面前,就是再好的夫妻也会有分手的时候,自古至今皆是如此,别让我走地放心不下!”
陶其盛说着,在偏厦子里的旮旯处抄起了一支老式洋炮(土铳)来,在手里擦拭了下那上面的尘土。他轻喟了一声,因为这个已经废弃了的洋炮是在他童年里留下过美好回忆的。
公公的举动让在大门口的柳杏梅看在了眼里,她就问陶振坤:“爹手里拿的是啥?”
陶振坤说:“是洋炮,那是当年爷爷用过的,早已经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