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伊望瘪瘪嘴,不以为意接过话:“慈慈你客气干嘛,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听见这话,伊奶奶的脸色忽然一变,上一秒还爱不释手的玉佛像,下一秒就被她打入冷宫,合好盖子放到一旁贺礼堆里。她双手拉着伊望的手,岔开话题问道:“小望,听你妈妈讲静之今天也要来,怎么我还没看见这孩子?奶奶最近很爱听静之弹钢琴,她真是个又乖又知书达礼的好姑娘。”“她来不来,关我什么事。”伊望语气很冲,“她好不好,关我什么事。”说完,伊望心虚地转头看钟慈,偷偷观察她的表情,上次在奎星楼也是因为邵静之来了,慈慈才突然不告而辞。钟慈听明白伊奶奶的话意,邵静之小姐家世好、长相好、各方面条件都好,的确与伊望最般配,何况,邵伊两家还有一层干亲家的关系,要是这桩婚事成了,就是亲上加亲。如果上次奎星楼骆文娟暗示的还不够明显,那么,伊奶奶刚刚这个反应和态度就表现得很清楚,伊家长辈眼中——邵静之是宝,钟慈是草。她心口一疼,虽心知肚明,却不得不假着什么也没听出来,故作镇静道:“我刚才听骆阿姨说邵静之小姐快到了,伊奶奶我去楼下替您找找看,如果见到邵静之小姐,我会告诉她您想见她,请她上楼。”说完,她礼貌地朝伊奶奶鞠个躬:“伊奶奶祝您寿比南山、福如东海。”然后对伊望淡淡一笑,“你在这儿陪奶奶多说会儿话,我先出去了。”“慈慈,”伊望要跟着追过去,手却死死被自己奶奶拽住不放,“奶奶你干嘛?”“好几个月不回家,乖孙儿就这么不待见奶奶?”“瞎说,我那是忙。”“好孙儿,陪奶奶多说会儿话。”下楼在客厅刚好看见邵静之,骆文娟正亲昵地拉着她的手,与其他宾客攀谈。有宾客奉承:“伊夫人有福,认了这么个漂亮聪慧的干女儿。”接着,就有会来事的宾客接过话:“静之小姐与伊公子同龄,如果好事能成,绝对是一对佳偶。”骆文娟拍了拍邵静之的手背:“那我们静之要多多努力,干妈的确很想做你婆婆。”邵静之顿时变得娇羞,却也不反驳,默认道:“嗯,伊望哥哥那么优秀,干妈,静之一定会努力的。”话音一落,众人皆开怀大笑。想想,钟慈没有上前破会他们的谈话,左走,去了花园。无聊地在角落坐了五六分钟,钟慈站起身准备随便走走,怕自己行为太古怪了,被其他宾客看见给伊家添麻烦。她先在花圃旁立了几分钟,又转身从侧门进入别墅,不知不觉闲走到伊家厨房。这个厨房很宽敞,七十几个平米,中式与西式的炊具一应俱全,厨房左侧是西厨区,几个西厨正弯腰制作精致的西餐。而右侧则中厨区一名经常上电视做节目的闽菜系厨师长,他正对五六个像流水线上工作的年轻厨师,进行派单和出品检查。“佛跳墙,煨制时几乎不会有香味冒出,你快检查这锅哪里出问题了,味道这么浓郁……”“鸡汤氽海蚌,氽至六成熟还不取出,你是想让我把你丢锅里氽……”“阿大,东家拿出日本吉品鲍给我们做翡翠珍珠鲍,你花刀一定要切得更漂亮些……”几分钟后,钟慈哆嗦着用手堵住耳朵,她听不下去了,厨师长念叨的菜品全部都在羿修给的那张“明日菜谱”里。羿修,准确地预言了这份菜谱。可怕,不,不是可怕,而是一丝欣喜。欣喜他真的没骗她,钟慈郁结于心的一个心结忽然被打开了——羿修真的从来没对她说过谎话!他真的不是妖,他是神,正神是不会吃人的,羿修不会吃掉自己的!思及此,钟慈喜极而泣,此时此刻她内心有个声音越来越响:“钟慈立刻、马上、现在去见羿修,不要害怕,他不会伤害你,你要把疑惑讲出来,认真听完他的解释,快去见他。”钟慈猛地提起裙摆,大步朝别墅外面跑,路过花园撞见正忙于cial(应酬)的骆文娟。她顿住脚步,抱歉地说道:“骆阿姨我有急事要处理,失礼先走了,请你帮我向伊奶奶道个歉。”闻言,骆文娟嘴角噙着仍是那抹无懈可击的礼节性笑容,这样的笑容很容易令人感到主人的好客。可是,她既没有关心钟慈究竟发生什么急事,是否需要他们提供帮助,更没有身为宴会主人,主动提出安排司机送钟慈处理急事。骆文娟只是淡淡地点头,淡淡地说:“慈慈,如果今天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请你不要放在心上。”放不放在心上,其实都无所谓了。以前,她还会因为伊家对自己的淡漠疏离行为而偷偷伤心,可是从今天起,她不会再无病呻吟,她要把精力放在更重要的人、事、物上。“好。”钟慈简单回复一个字,然后头也不回地朝别墅区正门跑,越跑越快,越跑越轻松。出门,招手打了辆出租车,坐进后排,钟慈对司机说:“师傅,去翠湖岛屿。”出发地与目的地,完全两个不同的方向。这时,电台里的情感主播正好挂断与观众的通话,切了一首歌,是姜育恒的《再回首》。“再回首云遮断归途再回首荆棘密布……不管明天要面对多少伤痛和迷惑……”钟慈记得很清楚,第一次听见这首歌是晚上九点半电视剧播完以后穿插的金曲欣赏,那时她妈妈许淑娟刚和钟万强离完婚,带着她回外婆家住,听见这首歌后流了一宿的泪。后来许淑娟癌症到了晚期,临死前的最后一个心愿就是要再听一遍这首歌。当这首歌娓娓唱起时,忽然,许淑娟伸出干瘪的手,捂在小钟慈的眼睛上,不想让她看见自己流眼泪。流完泪,许淑娟对小钟慈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慈慈,妈妈这辈子很后悔没有把幽暗的生活过得亮堂起来……妈妈舍不得你,妈妈对不起自己的爸爸妈妈……”十六年,竟然弹指既过。钟慈抹掉眼角的一滴泪,在悠扬的歌声中中开始恍惚起来。这些年做孤儿的滋味真是太不好受,被人看低,被人不屑,被人同情,被人挑刺,被人忽视……种种一切外人带给自己的荆棘与困难,现在终于有个人,摈弃所有偏见,来爱她了。当出租车停好在翠湖岛屿大门前,钟慈从驾驶室的仪表盘上看见行驶数据。行驶里程:35公里;行驶时长:1小时16分。这个里程、这个时长也正是她对羿修心路反反复复变化后,最终的里程和时长。是的,不管明天要面对多少伤痛和迷惑,她都要努力为平淡、从容却真实的生活而努力。她身上没带一分钱,只好去讪讪地走进保安室,想先找人借200元,等待会儿去羿修家拿回手机,她再来还钱。正巧,保安室值守的人就是刘队长。他一边从裤兜里掏钱包,一边关心道:“羿太太你今天气色比昨天好,是不是想通,不生羿先生气啦?”钟慈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嗯,不跟他生气了,我来找他和好。”刘队长兴奋地一巴掌排向桌面,嚷道:“这就对了嘛,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哪有过夜的仇。”说着他从钱包里掏出两张一百元,递给钟慈:“喏,200现钞,崭新的,我老婆昨天才从银行取的。”钟慈瞥了眼刘队长钱夹子,里面再没红红的百元大钞,嘴角微微勾起,心道:“刘队长一周的生活费难道就只有200元?”感谢地双手接过钱,钟慈立刻跑去出租车驾驶室前,拿给司机,揣好找补的零钱,她又折返到保安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