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当然啦。”
&esp;&esp;“嗯,那么,你向窗外瞧一会儿。景色美极了。”威利听从了。三英尺外通风井对面的窗台上有两瓶牛奶、一个西红柿和一包黄油,四周围着许多山脊形的小雪堆。砖墙被污垢弄成了黑色。他听见身后一阵急促娇柔的窸窸窣窣的响声。
&esp;&esp;“好了,亲爱的。过来坐在我身边。”梅的衣服和袜子散乱地搭在椅子上,她穿着一件粗糙的灰色浴衣,盖着被子,撑着身子坐在床上。她懒洋洋地微笑着说:“赫蒂拉马尔,为这诱人的场景一切准备完毕。”
&esp;&esp;“亲爱的,”威利说着,坐下来握着她那只冰冷的手“很抱歉,我在这么糟糕的时候来——对不起,我事先没有告诉你——”
&esp;&esp;“威利,感到抱歉的是我。只不过已经这样了,没法补救了。”她把他的手紧紧地抓在自己的手里。“最亲爱的,我知道你一定是这样想像的,我在家里温暖的、桃红色的封闭状态中给你写信,千百次地看你写来的信,要不然就处于心灰意冷的状态。但那不是实情。父亲得了胸膜炎,袜子穿破了,我得艰难地积攒些钱,男人向我调情——对此我甚至不能太反感,因为这证明我仍然还有作交易的资本——但是我真的一直是个相当好的姑娘。”她抬起头带着羞涩和疲惫的目光看着他。“我甚至在年中考试中平均得了b减。文学课得了a。”
&esp;&esp;“瞧,你为什么不睡觉?刚才试演你累坏了——”
&esp;&esp;“那是个失败——因为等你来,我甚至不能两眼直视——”
&esp;&esp;“今晚你还得演出吗?”
&esp;&esp;“是啊,亲爱的。除了礼拜一,每天晚上都演出,合同规定的——如果妈妈、爸爸和梅要吃饭的话——好多姑娘拼了命想取而代之——”
&esp;&esp;“你以前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有困难?我有钱——”
&esp;&esp;梅的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色。她用劲地压着他的手掌“威利,我不要施舍——也许我做得有些过分,试图掩盖起来不要显得很卑下。我在经济上和其他各方面都很好——我只是得了讨厌的感冒,明白吗——难道你从来没得过感冒?”她开始哭起来,把他的手贴在她的眼睛上。一滴滴的热泪从他的指间落下。他紧紧地搂着她,吻着她的头发。“也许我最好睡会儿。如果我下贱到突然装作流泪的话,那我真的是筋疲力尽了。”她说,声音低沉而冷冰,她的两眼藏在他的手里。随后她抬起头破涕为笑地看着他。“你想看什么书?特罗勒斯与克雷西德?特里维廉的英格兰史?它们都在桌子上的那堆书里——”
&esp;&esp;“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睡觉吧。”
&esp;&esp;“你为什么不出去看场电影呢?那比坐在这个耗子洞里听我打呼噜好多了——”
&esp;&esp;“我就呆在这儿。”他吻她。
&esp;&esp;她说:“这就错了。天知道你会染上什么瘟疫的。”
&esp;&esp;“睡觉吧。”
&esp;&esp;“有时候回家。一个泪汪汪的,醉醺醺的,跟你闲聊的情人,在大麻烟蒂的陷阱中昏倒在你身上——”梅钻进被窝里,闭上眼睛,喃喃地说“我有迅速恢复的惊人的力量。7点半叫醒我。也许你必须把床推翻才能叫醒我。我会让你吃一惊——就假装我们在7点半初次会面——”她很快就睡着了,她的深红色头发散乱地铺展在白色的枕头上。威利久久地看着她那苍白的被口红弄脏了的脸。然后他拿起特罗勒斯与克雷西德,随意翻到一页开始看起来。但是当他在这一页的中央看到一段谈恋爱的话时,他的心思混乱了。
&esp;&esp;现在他完全确定要和梅分手了。再次见到她更加坚定了他的决心。他肯定这么做是对的。他尽量如实地将自己评价为一个平庸的中产阶级知识分子,而且并不以此为荣。他的抱负只是在一所体面的大学里当一个体面的教授。他要追求的是那种用钱买来的好东西装饰起来的生活,这是指他母亲的或他妻子的钱,而不是他自己在大学挣的钱。他模模糊糊地想着将来要娶一个和他自己一类的妻子,性情平和、温柔,既漂亮又有教养,具有名门望族的一切细小优点的举止。梅温很聪明,是的,有无比的吸引力,也许,不过不是在眼下这一时刻。她也粗俗,厚颜无耻,按娱乐业的方式打扮得太妖艳,从一开始她就让他随意摆弄,有些粗鄙;从各个方面来讲都太粗糙了不适合做他将来的妻子。而且她是天主教徒。虽然梅说要放弃她的信仰,但是威利不相信她。威利倾向于大家普遍的看法,天主教徒从来不彻底地放弃他们的宗教,他们会突然完全回归天主教。威利非常不愿意让这种烦心的事打乱自己以及他子孙的生活。
&esp;&esp;如果威利回来看到的是一个洋洋的、得意的、绚丽多姿的姑娘,一部轰动一时的喜歌剧的明星,上述一切是否会一扫而光不复存在呢,那就很难说了。眼下威利却在一家肮脏的旅馆的一间简陋的房间里坐在梅的床边,而梅又疾病缠身,邋里邋遢,不名一文。那些中学教科书似乎使梅更加令人哀怜而不是更令人喜爱。她曾经做过一些努力去改变自己以便更多地讨得他的喜欢,可惜都失败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esp;&esp;梅正张着嘴熟睡着,她的呼吸急促,没有规律而且还发出鼾声。灰色的浴衣拉开了,露出了胸脯。威利看着感到很不舒服。他将被单拉到她的下巴那儿,随后坐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
&esp;&esp;“我现在看到的是什么地方?”当出租车在格罗托俱乐部门前停下时威利问道。“塔希提在哪儿?黄门在哪儿?这个地方不是——”
&esp;&esp;“这个地方就是以前的黄门,”梅说“塔希提已经没有了。那个中餐馆就是以前的塔希提。这条偏僻街道上的东西都长久不了。”
&esp;&esp;“丹尼斯先生怎么样?”
&esp;&esp;“死了。”梅说着,跨出车门,站在带着灰尘的刺骨的晚风中。
&esp;&esp;刚才吃晚饭的整个过程中梅一直是抑郁的、懒洋洋的。当她穿过更衣室的帘子从威利眼前消失的时候,也是懒洋洋地向他挥挥手。可是半小时之后她出来唱歌时,威利惊愕了。她面目一新,容光焕发。在两道狭窄的纸型岩石墙之间,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一些阴暗的灰色鱼缸的地下室里,烟雾弥漫,挤满了顾客,大家都静静地听着,每听完一首歌便热烈地鼓掌。梅以熠熠生辉的目光和纯真的少女的微笑对掌声表示答谢,然后提起绿色的长裙,迈着体操运动员有弹性的步子迅速地走下小小的舞台。
&esp;&esp;“她唱得怎么样?”他听到身边的鲁宾说。鲁宾中场时才到,挤在一张很小的桌子后面靠墙根的座位上挨着威利坐下来。
&esp;&esp;“嗯,你应该知道,威利,必须继续演唱。她是职业歌手。顾客不会为梅感冒了而少付啤酒钱的。”
&esp;&esp;梅脖子上围着黄色的纱巾,身上披着黑色的天鹅绒夹克向他们的桌子走来,鲁宾起身吻了吻她的脸颊“宝贝儿,也许你应该更经常地患感冒。今天晚上你真的卖力了。”
&esp;&esp;“我感觉还好——你觉得我唱得更好些了吗,威利?”
&esp;&esp;“你唱得好极了,梅——”
&esp;&esp;“别奉承了,我知道你没讲实话——马蒂,你偷偷躲到哪儿去了?”
&esp;&esp;“我还有别的顾客。威利,演完两点那场演出后让她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