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即将黎明,莘晏被人扔进了冷冰冰的牢房里,他精疲力竭地躺在干草垛上,身上的伤口随着心脉起伏,阵阵发疼。
这一夜真是惊心动魄又千回百转,少年的头脑混沌一片,已经没有力气细想其中的曲折,只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半梦半醒间,往事如梦一般闪现。
他又梦见了家破人亡的那一夜,家里血流成河,到处都是黑衣杀手,他看见一个身背箭筒的黑衣人一箭将他父亲钉死在地上,不由惊怒交加,握紧拳头就要冲向那人。
是莘窈从身后死死抱住了他,她抱着他狂奔进屋,躲进了衣柜里,这才捡回了一条小命。
他还梦见姐姐带着自己逃亡,一路风吹雨淋,焦劳尽瘁。
他们扒过树皮,嚼过树叶,露宿街头,居无定所,莘瑶总是将找到的最好的食物留给他,骗他说自己已经吃饱了,然后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嚼些菜根烂果。
莘晏那时便暗暗对自己发誓,将来一定要让姐姐过上好日子。
可他的年纪实在太小了,既没有靠山也没有人脉,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给姐姐添麻烦。
他常觉得自己拖累了她,如果没有这个弟弟,凭莘窈的美貌和性情,要重新飞上枝头并不难。如果她是孤身飞翔的风筝,那他就是一块小石头,牢牢地拴在线的另一端,不停拽着她下落,让她越飞越吃力。
不过如今倒好,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莘窈照顾他那么多年,已经仁至义尽,她没有义务永远对他好,既然弟弟已走上歧途,那就让他去接受惩罚,她不欠他什么。
莘晏觉得自己应该为姐姐高兴才对,可心里却好似有一把钢刀在反复地绞。
莘窈对他的意义早已不是家人那么简单,她的身上汇聚了他所有的感情,有对姐姐的爱,对家人的爱,甚至于还有对情人的爱。
她的伤害和背叛,对他而言足以致命。
少年痛苦迷乱,他深陷在盘根错节的感情里,反复挣扎,却越陷越深。
一切要从他十四岁那一年说起,它就像一个分水岭——十四岁前,他只是莘窈的弟弟,十四岁后,一切突然变了。
莘晏深深记得那一日,他随村里的渔民出海,渔网一撒,捞上来好几支珊瑚,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他当时兴冲冲地叫嚷着,“这些我全都要带回去,姐姐见了一定喜欢!”
有渔民看着他笑,“莘晏,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姐姐长姐姐短的?以后她嫁人了怎么办?还追着她跑吗?”
莘晏一下子愣住了,好像有人突然打了他一个耳光。
是啊,女人到了一定年纪都会出嫁,这是世俗常规,每个姑娘都逃不过。
可他总觉得这种事离他们很遥远,每当他畅想未来时,他想到的永远都是莘窈和自己,他们的世界好像只该有两个人,他无法想象有一天,莘窈会投向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那天,他仿佛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回家后一直都闷闷不乐。
莘窈不明所以,询问了他好几回,他都强颜欢笑,假作开心。
夜里,他翻来覆去睡不着。
有一个声音一直萦绕在他脑海中:你的姐姐要嫁人了,她会跟另一个男人在一起,她要离开你了!
他烦躁不已,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
可就算在睡梦中,他依然不断地琢磨着,莘窈会嫁给谁?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于是他梦见了各种各样男人的脸,没有一个教他满意的,到了最后,他发现自己居然成为了那个男人!他在梦里肆意地拥抱她,亲吻她,而她温柔婉娈,毫不抗拒,两人从温柔依偎到缱绻缠绵,最后更是香云缭绕,锦帐花飞。
一觉醒来后,他懵了。
当他揉着发胀的脑袋,走出房间时,莘窈关切地迎了上来,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凝注着他,“你怎么了?”
他羞愧得无地自容,结结巴巴说着,“没,没事。”
这只是一场梦而已,没有任何意义,少年人不断告诫着自己。
可这根本没有用,他无法自制地开始用另一种眼光看待莘窈,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她生得这么美,比他见过的所有姑娘都美,奇怪,他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呢?
莘窈那时已经十九岁了,出落得曼妙又明丽,她肩若削成,腰若纨素,走起路来款款随风,姿态千般袅娜。
当两人独处时,他开始感到不自在,有时莘窈捏捏他的脸,摸摸他的头,或者拍拍他的肩膀,他会感到非常窘迫。
于是,他开始有意躲避她,却又忍不住悄悄地看她,她倚门远望的姿态,对镜梳妆的动作,浇花锄草时的笑容,哪怕是最寻常的步姿也能像磁石一样吸引他的目光。
最可怕的是,那个旖旎的梦境在不断地重复。
它好像已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梦,而是他的内心。
后来又有一回,两人坐在沙滩上,远远地听渔家女唱歌,他像小时候一样将脸凑到莘窈跟前撒娇,莘窈见他可爱,便捧住他的额头亲了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