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还没有钱到在每个屋子都放冰的地步,只有正房里有冰。全家人挤在一起,倒也没有不自在。
就是那样的一个普通上午,我吃过饭,在母亲身旁学绣。暑热难当,冰化得很快,燕燕起身说要去再买一盆冰,母亲应了,掏一串铜板给她。
我抬起头,看见她穿着桃红夏衫的身影轻快地走远了,却不曾想那是我见到燕燕的最后一眼。
燕燕半晌不归,盆里的残冰也都化成了水。我百无聊赖地放下绣绷,把手指伸进那盆水里,略取些凉意。
母亲抬头见了道:“女孩子家,别总浸在冰水里,看受了寒。”
我摇摇头,正欲用歪理辩驳,就听见外院里一声令人胆寒的惨叫。
“快走啊——”
是燕燕的声音。
父亲站了起来,还来不及反应,就听见有很多脚步声踏进了院子,紧接着,门砰地一声被人撞开了。
“去去去,都去院子里跪着!”
一个胸前绣了个“卒”字的人,颐指气使地横在门口,大声叱令。
父亲彬彬有礼地问那个发话的人:
“敢问官爷,这是——?”
那小卒用鼻子哼了一声,一副不屑回答的样子。他一挥手,身后就冒出了十多个人。其中一个人上前来,抬起脚,狠狠踹了父亲的膝弯,父亲便踉跄地跪趴在院中了。
我听见不远处母亲努力压抑的惊叫,偏头看看,她正紧紧地将妹妹搂在怀中,并把手向我这边递过来:
“小秋过来!”
我尽力深呼吸稳定心神,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动路。正试着悄悄向母亲那边迈步,就感觉脚下一空,有人拎着我的领子把我摔进了院子里。
天旋地转,兼得被勒了一下,我大咳半天,方缓过神来。四顾一看,全家已经在院里整整齐齐地跪了一排。
燕燕就跪在我身边,袖子上沾了血迹,不知是从哪里沁出来的。
我低声问:“燕燕姐姐,你的手臂——”
背后立刻有人踹了我一脚,我差点趴在地上。
“都不许出声!”
晌午日光正盛,直剌剌地照射在我们身上。燕燕偷偷往前挪了一点,替我挡了部分日光,就算是这样,不一会儿,我仍感觉后背被汗水濡湿了一片。
那些小卒背心套在长褂,倒不觉得热,只老神在在地来回踱步,看着我们,并不作声。
妹妹被放在母亲身旁的地上,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热,爆发出一声响亮的啼哭。
母亲本能地想去抱起妹妹,刚一动作,背后就挨了一脚。
领头的兵卒就站在桂花树的阴凉下,专心地用小拇指指甲剔牙。剔了半日,方“呸”了一声,脸上神色也松了松。
“长干里民何某,对吧?你可知你该当何罪?”
父亲摇了摇头,想说“不知”,“不”字刚出口,那兵卒就大喝一声:
“大胆!”
声音太大,连我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刚刚住了哭声的妹妹被震了一下,又开始哇哇大哭。
背后一个小卒拎着妹妹的襁褓把她带走了,那哭声渐渐远了,停了,后面看守的小卒又不许我们往后看,否则就是一脚。他们人多势众,我们不是老弱就是妇孺,是决计打不过的。无可奈何,只能听着那领头的兵卒继续问:
“某年秋天,姑苏青天书坊抄书的,可是你?”
父亲点了点头。看小说,630book。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