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天,没有日出,天色已亮得足够看清周围。远处有些房顶已冒起炊烟,有些农人已在准备开始一天的劳作。
张歆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微躬着背,远看过去象个臃肿驼背的老人,慢慢地往前走。
怀中,小强紧紧贴在妈妈的胸口,安静地沉睡着。
自由
白芍和黄芪这天比平日醒得略晚了些,一夜好眠,精神充沛。
里间静悄悄,毫无声息。二人只说奶奶和少爷还在沉睡,不敢打扰,进出走动都轻手轻脚。
半个时辰过去,里面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白芍有些不安。就算奶奶睡得沉,小少爷每天到这时定会醒来,肚饿要吃奶,尿布湿了要换。
唤了两声不闻回答,白芍心中一急,推门而入,却见床上被褥堆成一团,少爷的小被子随意地搭在摇篮边上,屋内空无一人。
白芍大惊:&ldo;不好了,奶奶和少爷不见了。&rdo;
黄芪小脸发白地冲进来:&ldo;啊,是不是昨夜坏人来了,把奶奶和少爷抓走了?&rdo;
白芍心中闪过的第一个年头也是这个,然而,到底年长几岁,立刻想到夜里她们俩在外间,一点动静也没听见,方才出门所见,庄院里毫无异常,这屋里也只有被子凌乱,外人要在这样的情况下,把奶奶和少爷掳走,不大可能。
眼光一扫,瞧见梳妆台上多出来几件东西,连忙进前观看。
当中一个信封,上书&ldo;大爷亲启&rdo;,正是奶奶的字迹。
边上两个木匣,盖上都贴了纸条,分别写着&ldo;白芍&rdo;和&ldo;黄芪&rdo;。
白芍和黄芪面面相觑,乱七八糟的猜想和情绪在脑中掠过。
好一会儿,黄芪咽下一口口水:&ldo;奶奶到哪里去了?&rdo;
白芍思考片刻:&ldo;这两个匣子想是给我们的,先打开看看,兴许奶奶有所吩咐,写了放在匣子里了。&rdo;
两人拿过写了自己名字的木匣,分别打开,不约而同地倒抽一口气。匣子里,面上一张纸片是她们的奴籍纸,底下堆了十几件首饰,枕套荷包香囊之类的针线活。
那些首饰少说也值个几百两。那些女红都是奶奶亲手制作。然而,都比不上那张小小的纸片令白芍黄芪动容。
虽然从小衣食无忧,吃穿比很多大家小姐都要讲究,她们是奴,生下来就是奴。不但她们,她们的父母长辈也都是奴。她们的祖父母忠心耿耿,勤勤恳恳,为常家服务一辈子,老来干不动退休时才由主人赐还给了奴籍纸,在生命的最后几年终于可以放下压在心头的大石,百年之后以自由之身归于黄土。她们的父辈沿着祖辈的足迹,继续忠实效命于常家,期待着有朝一日也能拿回奴籍纸,做回自由人。她们自己很小就被告知,她们是幸运的,生为常家子才有这样的机会。很多人家的奴仆,勤恳本分一生,到老到死,还是奴隶,弄不好老了干不动了还没了体面,被卖去做苦力。
生而为奴,她们最不曾想,最不敢想的是自由。她们只有尽心服侍取悦主人,保住眼下的生活,保住家人的颜面和地位。钱财地位体面都是主人所赐,能给就能拿回。触怒主人,合家发卖的例子,也是有的。
今日,祖辈熬尽一生才得到的自由身,就在眼前,白芍和黄芪难以相信,不敢接受。
&ldo;奶奶怎么会想起把这个给我们?&rdo;黄芪怯怯地看着那张纸,想碰又怕一碰就不见了。
白芍盯着一旁写着&ldo;大爷亲启&rdo;的信封,慢慢地说:&ldo;奶奶怕大爷迁怒于我们。&rdo;
她们两个都是合家在这里的。拿到奴籍纸,成为自由之身,她们还是会留下,直接间接地服务于常府或者段府,生活不会有太大改变。可是,奴籍纸到手,就不用担心被发卖,没有了生命中最可怕的变数。将来,她们的孩子也不必为奴。
奶奶不但把奴籍纸给她们,还为她们预备了一笔嫁妆,能想到的,都为她们想到了。白芍眼前浮起水雾,哽咽中带着喜悦:&ldo;从今以后,再也没人能替我们挑主子。我们的主子就只有奶奶。&rdo;
黄芪慢一拍地想明白,含泪问:&ldo;奶奶走了,还会回来么?&rdo;
&ldo;奶奶不是走了,只是不见了。&rdo;白芍沉吟着说道:&ldo;把匣子收起来,不要让人知道。昨日那个惠纹找上门,同奶奶说的那些话,告诉后院周家来的人知道。&rdo;
黄芪也是个机灵的,略微一想就猜到白芍的打算。绝对不能让&ldo;逃&rdo;字落到奶□上,可是‐‐&ldo;周老爷会为奶奶出头么?&rdo;
&ldo;他不为奶奶,也得为周家名声,再说,后院还放着那么些宝贝呢。&rdo;
黄芪抿着嘴点点头:&ldo;嗯,谢家青鸾小姐的事也该叫周老爷知道。&rdo;
做下这样的事,对大爷可算不忠不义。不过,她们的主子只有奶奶,奴籍纸在手,更是不惧大爷。
为难的是奶奶的信:&ldo;真要交给大爷么?见到这封信,大爷还能不明白奶奶是自己走的?&rdo;
&ldo;奶奶的意思,当然要照办。这事,原也瞒不住大爷。大爷心里明白是一回事,怎么说怎么做又是一回事。&rdo;白芍看看窗外的天色:&ldo;七夕今日要过来,等他回城,你跟着回去,去趟常府,当面把前后那些事都告诉四爷。四爷会设法帮奶奶周全。&rdo;
七夕到达庄院的时候,扬州城,金鱼巷,陈家第二进院子的正房里,张歆正捧着一个大碗,呼噜呼噜地吃面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