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雎没有抗拒,双唇贴上他的酒樽,半尺之遥、凝看着从舟、饮尽一樽。
虞从舟怔怔收了手,退了几步,抬起酒坛将那樽满上、递给范雎。自己便抱着酒坛一口一口地喝。
沉默的对饮。范雎打破寂静,“是我不对……我没想到…”
虞从舟知道他想说什么,忽然截断他的话,酒醉不酣、苦笑问道,
“哥哥,你说,父……父王他…可曾为我取过名字?”
范雎顿觉心痛、答不上来。父王临终并未见到母后一面,她腹中胎儿、父王应是尚不知晓、更不可能为他取名定字,否则、甘茂将军不会从未向他提及。
他想到自己常常记恨宣太后将他的名字从嬴姓宗谱上抹去,但从舟他…从来都没人知道他的存在,史书宗谱上根本就从未有过他。
“若没有名字,将来、就算泉下叩见,父王…也不会认我的吧?”从舟把脸贴在酒坛上,望着很远很远的星辰。
“但母后为你取了名。”范雎想不出别的安慰。
他便笑得更苦,“‘虞从舟’?‘行畅且悠’?……呵,原来姓不是姓,名不是名…”
“我一生只想辅佐赵王,环并四方。本以为,生于乱世、也可似利舟得水;却原来、我只不过是流落他乡,犹如池鱼失水。”
梦想破碎的声音,在他心中振聋发聩。
虞从舟又捧起酒坛吞了几口,“我本想为将为相、立业拓疆。但现在,我是个没有国籍、没有立场的人。我的身份…令我所有的志向都变得可笑、所有的牵挂都变成罪孽。”
“至少你对我的牵挂不是罪,我们是兄弟。你对小令箭的牵挂也不是孽,你们…你们都是秦人,今后你与她相爱、不必再有顾忌……”
今后?他哪里还有什么今后,哥哥不会明白,他还牵挂赵王、牵挂赵国军士、赵国百姓。那在父王眼中定是三重罪,而他对哥哥和窈儿的牵挂,在赵王眼中、又怎会不是孽?
虞从舟回首看向范雎,又推了推他的酒樽、促他又饮一轮。
“命运是不是和我开了一个很冷的玩笑?我和窈儿…我们相遇的时候,明明都是赵人,及至我怀疑她是秦人的时候,我曾经为了三军安危,竟想过要处死她,可原来、连我也是秦人…
“…我又凭什么这么轻易的放过自己?”
范雎知他难以接受。他虽是秦国世子,却不能直面秦王,因为即使秦王不愿杀他,也会迫于隐忧、不得不杀他。他本是赵国上卿,却又从此无法面对赵王,因为他今后不能与秦人为敌、自认心中有愧了,不再能坦荡地襄助赵王。
忽然从舟的声音打断他紊乱的思绪,“哥哥,你从前说过,若窈儿和你一起回秦国、她的安危你全能做主,现在可还是如此?”
范雎不解,沉默地望着他,他便当他是默认。
“哥哥,你接窈儿…回秦国吧……”虞从舟强撑着,但语声还是哽咽了,“从前我以为将她留在赵国、留在我身边,我就一定能护她周全,但其实、我只是一再害她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