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是天口赌台的内部场所,平时不许外人进出,应桂馨却怀疑厅内藏了人,否则博头不会面露迟疑。应桂馨猜得不错,厅内的确藏了人,而且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几十个。但是这些人不是应桂馨想要找的,而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
出现在厅内的,全是同孚里黄公馆的人。这些人原本坐着,但在开门的瞬间,绝大部分如弹簧般站了起来,满怀敌意地盯着应桂馨。在这群人的最中间,稳如泰山般坐着两人,分别是黄金荣和杜月生。两人坐的椅子不同,黄金荣的更宽更大,足见两人地位的区分。
这一幕令推开厅门的应桂馨大吃一惊。
当年在金丝娘庙,他和黄金荣交恶,险些死在黄金荣的手里,好不容易才保命脱身。这几年里他一直避着黄金荣,不敢轻易涉足法租界,只因法租界是黄金荣的地盘。现在自己虽然随着革命党翻了身,但长时间积聚在心头的恐惧却没消散,乍然见到黄金荣,而且还有几十个黄公馆的手下,应桂馨的脸色顿时冻住了。
黄金荣突然看见应桂馨,长满麻子的肥脸先是一僵,随即露出了令人后背发寒的冷笑。
暗号
这么多年以来,黄金荣还是第一次造访天口赌台。
如果不是为了商谈合作烟土生意的事,他不会来到这里。
以前黄金荣在烟土方面做的是&ldo;抢土&rdo;生意,但自从在水老虫手里栽了大跟头后,黄金荣便逐渐意识到抢土的人力成本太高,时不时就折损一两个手下,运气不好的时候,损兵折将还没收获,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ldo;抢土&rdo;虽然来钱快,但终究不是一条稳定的路子。
思来想去,黄金荣决定反其道而行,不再&ldo;抢土&rdo;,而是&ldo;护土&rdo;。他亲自出面和土商们挑明,进入法租界的烟土十成抽一作为&ldo;保护费&rdo;,他统领的巡捕房及手下的流氓打手,负责保护烟土运输过程中的安全。土商们扪心一算,与花钱请人护送烟土、还要提心吊胆怕被抢比起来,这个建议实在强得多,于是纷纷与黄金荣签订了密约。这样一来,土商们运土不再担惊受怕,黄金荣则不用劳心费力,便能坐收钱财。
见黄金荣这样做,其他几大帮会势力纷纷有样学样,也做起了&ldo;护土&rdo;生意。
坐着收钱,黄金荣仍觉得不够,仅仅法租界的烟土生意,哪里能填饱他的大肚子,于是乎打起了其他几大势力的主意。
黄金荣派杜月生去见其他几大势力的老大,比如公共租界的华捕探长沈杏山、华界的暗扎子领头人梁有慈等,希望能在对方的势力范围里做&ldo;护土&rdo;生意,但这种虎口分食的要求,对方岂能接受?
黄金荣是先礼后兵,软的行不通,那就来硬的。
黄金荣先把矛头对准了沈杏山。
他招兵买马,收罗了一大批地痞流氓,组织了一支精干的抢土队,专门潜进公共租界抢土。沈杏山是公共租界的华捕探长,又是八大股党的头目,手底下人手众多,组织可谓严密。即便如此,因烟土运输通常路途较远,而黄金荣的抢土队大都是一抢就跑,所以八大股党往往顾此失彼,防不胜防。久而久之,八大股党无法保护运土安全,公共租界的土商们为求顺利运土,不得不向黄金荣送钱买平安,这样一来,公共租界的一部分烟土财源,便流进了黄金荣的腰包。
黄金荣初战告捷,接下来便把目标转移到了华界。
黄金荣打算依样画葫芦,但他的抢土队还没来得及一展身手,南帮暗扎子却派人来告诉他,说梁有慈愿意同他分享烟土财源,并邀请他移步天口赌台,当面共商烟土生意的合作事宜。
黄金荣身为一帮老大,如果不答应,就显得他怯了,如果答应,又怕南帮暗扎子不安好心,故意设下圈套引他上钩。
经过一番仔细考虑,黄金荣还是觉得丢不起这个面子,于是答应了邀约。因为担心南帮暗扎子不怀好意,所以他带了包括杜月生在内的几十个精干手下一同前往,以防不测。
在此之前,黄金荣从没有来过天口赌台,这还是头一次。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却让应桂馨给撞上了,正应了那句老话:不是冤家不碰头。
应桂馨的脸色僵硬了片刻,逐渐恢复了镇定。
他心里暗想,自己再怎么说也是沪军都督的亲信,是即将上任的南京总统府庶务科长,是有官职的人,而且官职还不小,拿旧话来说,是如假包换的朝廷命官,黄金荣再怎么横,总不至于在大白天擅杀朝廷命官吧。
应桂馨佯作镇定地走进厅内,身后的巡警鱼贯而入,站在他的左右待命。
&ldo;还愣着干什么?&rdo;应桂馨朝左右瞥了一眼。
应桂馨有意要显显威风,声音里满是傲慢。巡警们立刻散开来,走向厅内的各个角落,搜查是否藏有可疑之人。
黄公馆的几十个手下剑拔弩张,一个个蠢蠢欲动。黄金荣虽然脸上挂着冷笑,但始终稳坐如泰山。杜月生明白黄金荣的意思,小声吩咐身边人传令下去,让所有人不可轻举妄动。
在黄公馆众人的注视下,巡警们草草搜了一遍大厅,相继聚拢到应桂馨的身边。
没有任何有价值的发现,应桂馨大声说道:&ldo;收队!&rdo;
两个字一出,他转过身便走出厅门,沿楼梯走下,从始至终没有和黄金荣对上只言片语。黄金荣也没有任何表示,就那样坐着一动不动,任由应桂馨带着巡警队离开。黄金荣心里清楚,应桂馨现在攀上了高枝,麻雀变了凤凰,已是今非昔比,这里又是革命党人的地盘,不是他能胡作非为的法租界,因此能忍则忍,不与应桂馨进行正面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