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男子,估摸着年方而立,身材很高大,殳懰需要完全仰视他。他给人一种距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她随着密嫔停下来,心情惴惴地站在密嫔的身后看着他,想捕捉他的眼神。可是他半低着头,大帽子几乎把他的脸全盖住了。她不敢直接抬起眼睛直视他,可是又非常好奇,只是看他一下,又垂下眼帘,然后放出目光来再看。他却目不斜视,根本没有看到她。
男子停下来,向着密嫔行了一礼,仿佛是惜字如金一般只说了一句,&ldo;请密嫔娘娘安。&rdo;然后仍然是微微低头,并不看着密嫔。
密嫔与成年皇子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虽然是意外,但是也不敢留连太久。也还了一礼,只说,&ldo;四阿哥可大安了?&rdo;这是说胤禛前一段中暑生病的事。殳懰心里才明白,原来这就是四阿哥胤禛。
四阿哥虽然并不抬起头来,但是也知道密嫔身边还有一人,他还是低着头,回答一句,&ldo;大安了。多谢娘娘惦记。&rdo;
密嫔回身向殳懰道,&ldo;你也跟四阿哥见个面吧。&rdo;又向胤禛道,&ldo;这是喀喇沁的多罗格格,刚刚跟着皇上回来的。&rdo;
这个是四阿哥已经知道的,今天他也曾经一同出城去迎接圣驾。关于这个多罗格格的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甚至有人说,康熙皇帝选定的未来新太子便是给这位多罗格格指婚的人。四阿哥此时一是没有心情,二是实在不想卷入到这些乱七八糟的纷争里来,因此也并不抬眼看看殳懰。他只在眼角的余光里看到了她的黑色翘头缎靴和白色蒙古袍。
殳懰向胤禛一福,&ldo;请四阿哥的安。&rdo;她一直都抬着头直视胤禛。可是只看到了他大帽子上的红缨,胤禛居然一直都没有抬头,好像只是麻木地接受了眼前这个人的问安,而并不关心这个人是谁。
殳懰心底稍有一丝失落,却又不得不跟着密嫔往绥寿殿走去。
再回首顾盼,只见四阿哥仍然站在殿门口,宫女出来说,德妃娘娘犯了胃痛的老毛病,刚刚睡着,请四阿哥先回去。殳懰不禁暗想,这位德妃真是难服侍得很啊。
又听得身后有两个宫女轻声说,&ldo;四阿哥病了那么久,瞧今儿的脸色都不中看呢。德妃娘娘也太不留面子了。&rdo;再往远处看去,四阿哥还站在宫门口,背影看上去很孤独,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心里觉得涩涩的。
殳懰住在长春宫前殿之一的承禧殿与密嫔的绥寿殿并不算远。殿内很阔朗,没有进行完全的分割。进门设了雕螭紫檀案,楠木椅子,当地还放着青铜鼎,墙上挂着董源的《夏山图》。
左手用雕花屏风隔开便是书房,设着花梨木大案,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并一个汝窑的大花瓶,书架上满满都是书。墙上挂着一幅字&ldo;俯仰不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rdo;字写的极好,只是却没有题款,不知是谁的墨迹。
右手也用雕花屏风隔开便是卧室了。闺阁用品也是一应俱全。
密嫔王氏是个极为温和的女人,连她的儿子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也是康熙的儿子里边极为宽温仁厚的,除了做好一个皇子该做的事,余下的就是格外地喜欢骑射。殳懰虽然不知道以后的日子会怎么样,但是也开始渐渐适应了这里。
初秋日的晴空是那种又清又透的蓝色。天上没有一丝云彩,显得格外的沧凉高远。夏日的暑气尚未完全退尽,但是要说秋高气爽倒也是一点没错的。人也格外沉静下来。
殳懰坐在承禧殿的书房里,凭窗望去,窗外是空荡荡的宫院,小小的一方天地,这让殳懰觉得有点压抑。不过这比起她现在的心情来并不算什么。自从那一日偶遇四阿哥胤禛之后,心里总是会涌上莫名的伤感,还会时时心慌意乱,甚至觉得喘不上来气。又有时候会无端莫名地落泪,恨不得胤禛就在眼前才能让她定下心来。而她甚至连胤禛的脸都没有清楚地看到过。这是她从来都没有过的感觉。
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想逃离这种感觉。面对着花梨木大案,要找件事做,忽然特别想画画。脑子里又涌起画像上对着她微笑的那个男子,越想越觉得那不像是十四阿哥胤禵的画像。虽然胤禵与这画像的外表及轮廓很相似,但是却并不神似。不但不神似,细细想起来反倒是神态差异大得很。胤禵的任性、浮躁与画像的深沉、内敛简直就是反差的对比。
虽然还不能确定&ldo;他&rdo;究竟是谁,但是他的神态总能让殳懰细细地回忆很久。脑子里忽发奇想。在面前的大案上铺好一块生绢,又轻又软,质感却格外的细腻,用铜镇纸压好了上下两边。提起笔来,如有神助。一边在朦胧中感受着他的眼神,一边竟然可以极其熟练的勾勒、点染、涂抹,笔触之流畅完全是造化之功假于她的手。
收笔之际,&ldo;他&rdo;已经跃然绢上,那幅画竟然活生生地就这样出现在眼前了。殳懰甚至有点不敢相信这是她自己一挥而就的作品。放下笔,以肘支颐,对着画像沉思,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心里那种微妙又难以言喻的感觉再一次油然而生,不可抑止。
&ldo;格格,十三阿哥来了。&rdo;忽然外面传来温惠的声音。殳懰猛然从沉思中惊醒,站起身来应了一声,&ldo;请十三爷进来。&rdo;说着急急地将桌上痕迹已干透的画像轻轻卷起来,一边往外走随手将它放在了书架边的多宝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