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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第1页）

乾隆时纪晓岚（昀）专讲试律，有《唐人试律说》，选有乾隆时人试帖诗《庚辰集》，编其自作之试帖诗为《我法集》。半世纪前其后人纪庸《谈纪文达公》一文中曾引用其一首，并说&ldo;题目看起来都是空空洞洞，叫我们简直无法措手的，而皆可以敷衍成五言八韵，且讲得头头是道，反复生发，足见变化。周知堂先生曾说八比文是中国文体之极致，在技巧上可说是无以复加的。试帖诗何尝不可作如是观，我们不是要作八股文与试帖，但那缜密的方法却可研究……兹以《赋得&lso;野竹上青霄&rso;》为例，看看古人的水磨工夫。&rdo;诗韵&ldo;得青字&rdo;，诗如下：

&ldo;野竹多年长，丛丛上翠屏，本来低地碧，何亦半天青。藉托陂陀势，延缘迤逦形。渐连斜坂上，直到半峰停。凤尾高峰见，鸾音下界听。扫云牵叆叇，障月隐珑玲。鸟语藏蒙密，樵踪人杳冥。会当凌绝顶，卜筑此君亭。&rdo;

诗后附纪晓岚说明道：

&ldo;此工部何氏园林诗，野竹在地，何以能到青霄？再加一&lso;上&rso;字，意似连动之物，益不可解。盖山麓土阪坡陀，渐叠渐高，竹延绿滋长，趁斜势行鞭亦步步渐上，长到高处，故自园边水际望之，如在天半也。从此着手，上字方不虚设，否则是赋得山顶竹矣。首二句明点野竹，次二句暗点上青霄。五句至八句，力写上字，九句至十二句，正写上青霄。题无深意，故虚写两句，借此君亭结之。此种是细雕生活，用不得大刀阔斧。然细雕工夫，不始于细雕。大抵欲学纵横，先学谨严。欲学虚浑，先学切实。欲学刻画，先学清楚，方有把鼻。&rdo;

这段&ldo;说明&rdo;和这首诗合起来看，可看出对题目的针对性如何强，如何逐层细入毫发地来写明题目。谨严、切实、清楚三个步骤作到了，才能明确&ldo;上&rdo;字如何表现，是&ldo;上&rdo;而不单纯是&ldo;高&rdo;，不是&ldo;顶端&rdo;等等。这样思维才能准确无误地认识题目的中心。像打靶一样，靶靶打中红心，不但能中红心，而且能中活靶猎物。纪晓岚所说先谨严、切实、清楚，后纵横、虚浑、刻画的辩证关系，正是大运动量限制思维的严格锻炼，最后达到思维自由王国的必然途径。

在近人商衍鎏氏《清代科举考试述录》一书中，也有两则试帖诗例子，转录于下，供参看研究。其一：

&ldo;《赋得&lso;一树百获&rso;》，得年字。（题目出于《管子》：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一树一获者谷也，一树十获者木也，一树百获者人也。）

&lso;树人同树木，百倍得英贤。当此吟其获，何须计以年。无双桢干出，拔十栋梁全。妇子欢迎室，文章富纳川。疆宜勤乃亩，禄自受于天。得谷车堪载，还金镒早捐。本支培孔厚，朝暮取应先。圣代师师庆，重赓朴棫篇。&rso;

此题题面说树获，题情是树人。又切&lso;一&rso;字&lso;百&rso;字，须要照应&lso;树，字、&lso;获&rso;字而关合&lso;人&rso;字，否则失题首矣。题得&lso;年&rso;字，是题外得字，兹分释之，一二联题解了然，点题清楚，并出官韵年字。三联&lso;无双&rso;切合&lso;一&rso;字，而国土无双，桢干栋梁语意，仍绾合到&lso;人&rso;字。四五联用百室、百川、百亩、百禄意，切定&lso;百&rso;字，实作&lso;树&rso;、&lso;获&rso;正面。六七联用《说苑》淳于髡得谷百车，《韩诗外传》田子相齐，得金百镒，《诗经》本支百世，韩愈《送温处士序》：&lso;朝取一人焉拔其尤，暮取一人焉拔其尤&rso;，从&lso;百&rso;字&lso;一&rso;字收清全题，不脱&lso;人&rso;字。八联颂扬双抬，用&lso;百僚师师&rso;切百字、人字，朴棫切&lso;人&rso;不脱&lso;树&rso;字，全首局格，若不将其用典说明之，当不知其语意之所在。

其二：《赋得&lso;万户捣衣声&rso;》，得&lso;声&rso;字。（题目出于李白《子夜吴歌》；&lso;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rso;）

&lso;东西深不辨，空外但闻声。共捣三更月，谁知万户情。寒衣新澣出，密线旧缝成。远近惊秋早，光阴入夜争。力微拼用尽，辛苦说分明。凉意生双杵，繁音满一城。深闺今日寄，绝塞几人征。露布频闻捷，饶歌报太平。&rso;

此题题情，须从闻此声者落想，若就捣衣着笔，不惟万户字不能照管，即声字亦隔膜矣。凡有情之题，宜以不沾之笔写之，不沾而切，题情乃真，与一树百获作法迥乎不同。题得&lso;声&rso;字，是题中得字，分释如下。

一联空际着笔，确是捣衣声，随出官韵声字，二联点题浑成。三联意在题前。四联不沾万户字，却是万户捣衣之神，五六联摹写题情虽空而切。七联收到题首。八联颂单抬，将题翻转推开，措语得体，全首不用捣衣万户典故。一片空灵。

举此两首，一虚一实，首联、末联可以不对，中间各联须工对……&rdo;

商衍鎏先生是清末科举制度最后一科、即光绪三十年甲辰恩科会试探花，即一甲第三名。是科第一名状元刘春霖，第二名榜眼朱汝珍。商字藻亭，报籍汉军正白旗人。是广州驻防旗。最后一科会试，改试策论，出的都是有关历史的题目，如第一题《周、唐外重内轻，秦、魏外轻内重各有得论》等等。实际当时写策论，也还是写八股的思维方式和笔法。而商是甲午科举人，其乡试中举还是考八股文、试帖诗的。所以于八股、试帖功力深厚，学问渊博。对两首试帖诗说明，一虚一实，虚者全用典故、典故一一注明。实者全摹神情，章句分析明确。均可见写试帖诗其思维多么细入毫发；其用语又多么渊博典雅。有此文字学识和功力，写任何体裁文字，都会准确明畅，游刃有余了。商老写《清代科举考试述录》成书于一九五六年，其年已八十三岁。现在又近四十年过去了，观其书而想像其人，对培养这样人的科举制度、八股文、试帖诗能不三思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