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实永远不可能是一场可以警醒自己的梦境,它此刻正真真切切地发生在自己眼前,肉眼看得见,触手当可及。
再想想自己,稳坐皇位数十载,沉迷后宫,不理朝政,骄奢淫逸,深信不疑的心腹大臣,实则阳奉阴违,纠合百官意图夺去他的皇位。边关守军无法回援,一味地相信刘绍桓给他的战报,就连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也被派去了边塞。
眼神在殿内朝官脸上一一扫视过去,呵,战洪禹也不在,估计不是被刘绍桓策反,就是被他给拖住了。
呵,真是蠢啊……
他自幼登基为帝,想起那时候的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现如今却沦为阶下囚徒,任人刀俎,想想就觉得讽刺。
他不是没有想过当个好皇帝,谁不想朝野清明?谁不想君臣和睦?谁不想百姓富足?谁不想天下安泰?谁不想威慑番外蛮夷?谁不想名垂千史?谁不想流芳百世?谁不想后世歌功颂德?
谁不想……当个好皇帝?
奈何权利迷人眼,龙袍珠冠加身,传国玉玺在手,天下大统,当初的宏伟报复也随之被自己给渐渐地淡忘,识人不清,视奸佞为贤臣,把一只白眼狼给养熟了,真是膈应啊!
身后的这张龙椅,此刻显得尤为可怖,好似嗜魂魇兽,将人的本心给吞噬得干干净净,半点不剩……
刘绍桓始终静立在下方,看着此刻已是狼狈不堪的大亚国君,心中也并非毫无波澜涟漪,但也只能是波澜了,箭在弦上,哪还有收弓不发的道理。
皇甫齐天瘫坐在龙椅上,瞬间仿佛老了几十岁,沉默良久,开口道:“罢了罢了,你要的,都给你吧!”看了一眼刘绍桓,再次沉默之后,戚然地说道:“朕求你一件事。”
刘绍桓拱手一笑道:“陛下但说无妨。”
皇甫齐天抬起疲惫的眼睑,望了一眼外面晴朗无云的碧天,说道:“可否留我皇甫家一丝血脉?”
刘绍桓闻言一顿,脸上的表情精彩至极,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嘲讽地说道:“陛下何出此言?陛下与老臣好歹君臣一场,黄泉路上清冷,老臣怎会让陛下孤身上路?”
皇甫齐天默然,这样的结局似早已料到,换做是他,也断然不会留下前朝皇室的血脉,斩草怎能不除根?
报应啊!皇甫家的传世帝位毁在自己手上,死后还有何颜面去面对开朝立代的太宗皇帝……
胜利就在眼前,唾手可得,刘绍桓有些等不及了,再次往前迈步,高声说道:“陛下还有何事要吩咐于老臣?”
皇甫齐天闻言并未理会,无视刘绍桓难看的吃相,沉默良久,站起身来,抽出金壁上的帝王御剑,架在脖子上,朗声说道:“朕登基数十载,一生碌碌无为,此罪其一;荒淫朝政,懈怠国事,错信佞臣,此罪其二;国之将亡,王朝颠覆,朕已无力回天,此罪其三;宗族被灭,无一血脉遗留,此罪其四。四罪加身,朕实是愧对于先祖啊!”话音至此,满腔的悲戚充斥胸腔,虎目溢血泪,剑刃压在脖子上,已然割出了一道血痕,血迹顺着剑身流淌,滴落在案。皇甫齐天继续说道:“朕无颜面对开国太-祖皇帝,死后甘愿下阿鼻地狱,只为求得皇甫家的子嗣得以转世投胎,投个寻常人家,莫要再入这皇宗了!”
话毕,执剑毅然划去,鲜血四溢,染红了御前案台,染红了地毯,染红了龙椅,染红了即将灭亡的大亚如画之江山。
群臣震撼,老太监这时突然尖声怒吼道:“陛下!陛下啊!老奴伺候您这么多年,怎可让您独自以身殉国,陛下且稍待,老奴这就随您同去!”说完便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染血帝王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痛哭道:“老奴斗胆执帝王之剑,还望去了那阴曹地府,陛下开恩宽恕了老奴这大不敬之罪!”
这一幕发生得只在须臾之间,群臣还来不及反应,只看得丹壁之上,一主一奴先后自刎,鲜血交叉流淌,两具失了温度的尸体凄凉地躺在台阶之上。
话分两头,战洪禹轻轻松松地解决了上百个精锐死士之后,躲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默默地展开灵识观察着议事殿中发生的一切。他本有能力去阻止,但他却没有这么做,原因无它,这是帝后的吩咐。
苏明宇之所以这样吩咐战洪禹,主要是因为这个世界待得已经够久了,而且他最初的打算也是顺应着生死薄上所描述的内容行事,生死薄代表着天道运行,因果轮回,苏明宇这也算是顺天而为了。而且,他也不想再横生枝节,生出什么变故来,反正最终的命运轨迹终究还是会落在一个相同的节点上,试图改变剧情的发展,并没有什么卵用,他不想再招惹什么麻烦。苏明宇绝壁不会承认这最后半句才是重点。
议事殿上血溅三尺,东宫紧跟着也发生了异动,原本乔装成宫女太监的相府死士齐齐往内殿冲去。
至始至终,三师三少一直紧跟着皇甫青云,走哪儿跟哪儿,就连如厕也是寸步不离,今日会发生什么,他们全都心知肚明,但知道的同时,就不免要为小太子的命运担忧了。史书有载,历朝历代的谋-朝篡位之事,向来都是斩尽杀绝,绝对不会留下一丝前朝血脉,此乃隐患,即使有个别侥幸逃脱的幸运儿,也会被秘密追杀,从此亡命天涯。
皇甫青云平静地看着守在身边的三位老师和三位伴读,个中滋味难以言喻,父皇终究是父皇,就算没有父子孺慕之情,但至少对他还有生育之恩,要说全然无动于衷,实在有些自欺欺人。但自己小小年纪又能做些什么呢?什么都做不了,不仅如此,还得静静地等待着结果,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难安。
死士冲进来的时候,三师三少心中并无丝毫起伏,不得不感叹内殿宽敞,上百人一同冲进来也不显得拥堵。眼前这番场景同样也并不意外,反观小太子的表情,也是处之泰然,也不知是懵懂无知,还是跟他们一样没有猜中开头却猜中了结局。
然而现实由不得他们多想,死士们手持短匕,径直刺向室内七人,太傅首当其冲,原因无它,身为教导太子武学的老师,手上没点真功夫也说不过去。然而终究双拳难敌四手,最终衣襟染血,躺在地上生死不知,再看其他五人,模样也好不到哪里去,全都躺在地上,身上伤口密布,血流一地。
死士们执行命令向来如此,他们只取目标性命,旁的人如果没有过多干涉,他们也不会去理会,所以也只有太傅稍微惨一些。其他几人身上都没有什么致命伤口,原本他们就是无关紧要之人,即使朝中地位不算低,但没什么实权,更没什么话语权,三师三少是虚职,刘绍桓并不在意他们的生死。
皇甫青云看着上百死士呈现围拢之势,说不惊慌是不可能的,身在皇家就算再怎么早熟,面临生死关口,六岁之龄要做到临危不惧,实在是有些为难他了。
王元庆趴在地上,周身乏力,但仍旧想要朝着小太子的方向往前爬,嘴上也不停地呼唤道:“殿下,殿下……”然而终究是孱弱文人,哪里抵得过训练有素的死士。只见离得近的一个死士,一脚踢过去将他踹翻,躺在地上,半天都无法再动弹,但心中依旧焦急,之前见过的那两个人怎么还不来,没看见小太子已经是性命堪忧了吗?!说好会驾着七彩祥云前来相救的呢?!
死士们把皇甫青云围在中间,为首三人眼神凶恶,抬手间,手持着匕首直接刺向皇甫青云。
皇甫青云惊吓地瘫坐在地上,呆愣愣地望着刺向自己面门的匕锋冷芒。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电光火石之间,一道融入在阳光之中的金芒仿佛凝结成实质,单凭凡人肉眼难以发现。金芒径直射向匕首,后者顷刻间龟裂,碎裂开来化成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