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郎将说的是。”姬红萼深以为然,笑着道,“做武人自然是要有所牺牲的。若是连家人在长安值个勤都忍受不得,那那些个家人远驱塞北与戎人为敌的人,可怎生过呢?”她忽闪着眼睛,笑着问道,
“听说你在安西打过杖,打杖辛苦么?”
十公主姬红萼渐渐长大,不爱红妆,却对于骑射和大周战事抱着浓厚的兴趣。谢弼略带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开口道,:“自然是辛苦的。当年我还在安西的时候,在大都护手下效力。一次张都护命人带队在龟兹鸣沙涧中埋伏,待到吐蕃人大支部队从此地过,便截断他们。大漠地势平坦,从远方过来,一眼可以望的老远,我们不敢弄出什么动静,惊动了可能会过来的敌军,数千人愣是在沙山上趴了小十个时辰……那一战后来歼灭了这个方向的吐蕃援救大部。但一战之后,咱们这些伏军也都被大漠滚烫的沙子灼伤,胸脯上片大片的皮通红爆了开来,大半个月才算缓过来。”
他娓娓述说的话语传到阿顾的耳中,阿顾一双眼睛在夜色之中忽闪忽闪,纵然谢弼声音平淡起伏,但她能够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他对于安西那段生活的留恋,忍了忍,问道,“谢郎将,你可是想回安西?”
“……我听你说起从前安西的日子,语气都是十分快乐的。”
谢弼惊讶的望了阿顾一眼,没有想到这个女孩感知这么敏锐,竟是察觉到了他言语下隐藏的情绪。他陡然沉默下去,他的父亲便是在战场上战亡,他的血液里似乎继承了父亲的勇武和雄心,更喜欢安西磊磊的风沙,和战场上沥沥风雨,鲜血溅在脸上,一刀一枪和敌人杀战的日子,比诸长安富丽安闲的生活却要合自己心意的多。如今虽然披着精致厚重的甲胄,终日里也只能在太极宫中行走,持着最锋锐的刀戟,却几乎打不到一个敌人。顿然片刻,他笑着道,“武人以君命为事,只要圣人下命,对于谢弼而言,在安西打仗还是长安留守,都是一样的!”
阿顾默然片刻,仰着头柔声微笑,“谢郎将,你必将日后得偿所愿,许是能做大周的冠军侯呢!”回头望了碧桐一眼,“时候不早了,我们在外头吹风吹的久了,该还席了!”
谢弼微微一笑,退了一步,道,“十公主,顾娘子,请。”
碧桐便沉默的推着她的轮舆转了方向,向着宫宴的方向回去。姬红萼也无异议,便一道随着回去,宫廊之中一片静默,走远的时候,阿顾强忍着没有回头,面上带上了一丝依依的表情。
太极宫的夜色美的像一幅流淌的画,谢弼转头望着阿顾的背影,少女坐在轮舆上荏弱清美,他忽的出声唤道,“顾娘子,”
“嗯?”阿顾回过头来。
“夜里风凉,”谢弼的声音在夜色中有些柔软,“顾娘子多加一件衣裳!”
一瞬间,仿佛一把钥匙解开阿顾心胸,阿顾的琉璃眸像是在夜空中点亮的烟火,分外明亮,一种开怀之感泛上心头,笑的十分灿烂,重重点头道,“我知道了,谢谢谢郎将!”
姬红萼转头瞧着阿顾注视着谢弼背影的痴痴目光,笑着道,“回魂啦!人都已经走远了。”她瞧着回过神来,神情讪讪的阿顾,摇了摇头,出言调侃道,“啊哟,也不知道这谢郎将究竟是什么般的神仙中人,竟是让八姐姐和阿顾你都倾心若此。”
阿顾脸微微一红,道,“你不觉得,谢将军很像一束阳光么?”
那一日,自己在毬场亭遇险,谢弼拦在自己面前接住迅疾砸过来的马球,救下自己,就如同一束明亮的阳光照射入自己的生命里。一瞬间在她的心中就升格成了一个英雄。他那么俊朗,那么英勇,用高大的身躯替自己遮挡起生命的苦难风雨,自己能够在他的保护下安然过日子,不用担忧风雨。
“阳光?”姬红萼怔了怔,显然不太能够理解阿顾的心事,“你若说谢郎将形容俊美,英勇善战,那是是真的有的。至于说的什么个阳光啊,雨露啊,我怎么觉不出来?”
阿顾的心情极好,唇角翘着浅浅的微笑,悠然道,“你不懂!待你日后遇到一个倾心的男子,心里就明白了。”
姬红萼做了个无可奈何的神色,“如果这种事情是这个样子的。我才不想懂!”她耸了耸肩,“对我而言呢,于其做个等待英雄来救的美人,倒不如自己站起来打破苦难,在阳光下灿烂温暖的生活。”
“阿鹄,”阿顾的声音悠然道,“我和你是不一样的!”
……
这世上,每一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一轮圆亮的明月高挂在天际,注视着人世间的团圆和分离。苍茫的夜色在宫中如同一只魑魅,隐秘而撩人心魄。谢弼离了宫中一角,转而继续领着人在宫中各处查看。随在他身边的是副手林虎,瞧了刚刚这么一场偶遇,不自禁发笑,“将军,温柔解语的女子总是比娇蛮跋扈的更讨人喜欢,是吧?”
谢弼回头瞪了他一眼,“胡说什么?”
“呵呵,”林虎闭了嘴,笑着道,“我不说了!”
谢弼横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宫廷之间的安全自有监门卫负责。他复查一遍,不过是出自于天性的谨慎。此时行走在宫道上,身躯笔直,神情坚毅,唇角间却扬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待到经过相思殿的时候,远远抬头,见殿中高台之上立着一个少女,一身鹅黄色的衫子,瞧着不过十四五岁年纪,身材瘦削利落,面上形容冲淡。
“咦?”林虎在身后发出奇异之声,“这位贵女是哪一位?属下在宫中值戍多时,怎么竟是从来没有见过?”
是她!谢弼仰起头来望着黄衣少女,眼睛不自觉眯了眯。
当日乐游原上,平乐郡主策马击球,球技惊眩,一场比赛完结之后飘然而去,事迹殊胜。谢弼当时记忆深刻,这些日子虽然不再想起,但这时候远远望了一眼,竟就轻易的认了出来。
平乐郡主姬景淳今日第一次随着继母柳王妃入宫赴宫宴,她素性疏朗开阔,不喜束手束脚,在这种宗亲宫宴上本就觉得十分不适,低头宴饮之间,只觉暗处数道若有似无的目光投在自己的身上,带着些隐秘探究的用意,不由心中厌烦,盏中的酒水便喝的急了一些。过了中席,便寻了个更衣的借口避了出来。下了宴台,到了南海池边。夜色里的海池池水粼粼,一丝清爽的池风吹到自己面上,顿时觉得心情清爽了不少,披着一件衣裳随意的在附近走了走,行到了相思殿,之前宴会上的酒水冲上了头,只觉得有些晕,支持不住,便依在一旁长廊柱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