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旁的石碑裂成三截,青苔覆盖的"猿日"二字只剩半边。方七杀指尖抚过裂痕,雷灵气刺痛经脉——这是阴七烛的巫蛊咒残留。二十多年前那场血战,他们毁去祭坛后各奔东西。如今楚云河在白玉京闯出赫赫声名,阴七烛也封为诛海真君。就连未露真面的他也被叫雷霆神君,世间之事还真是一个缘字了得…
阿茫突然蹿进灌木丛,叼出块生锈的腰牌。牌面"血煞"二字被烈火灼成焦黑,边缘还沾着早已风干的血渍。方七杀袖中雷符躁动,当年他扮作方寒时,也用这招毁尸灭迹。
"汪!"阿茫前爪刨地,翻出半截白骨。骨缝里嵌着的,正是三清教破邪符碎片。方七杀突然想起那个总爱把"天道"挂嘴边的年轻道士——楚云河为救个素不相识的村童,硬扛了血煞门人三记化血掌。
暮色染红枯林时,方七杀在溪边浣剑。水波荡起的面容依然如故,还似当年方寒的意气风发。阿茫趴在对岸石滩,狗眼倒映着主人。主人难道在想当年他们来青州杀的恶人,如今那些恶人坟头草该有丈高了吧?
雷符忽然在水面炸开涟漪。二十多年前的血雨夜,他们发现祭坛下埋着用士兵精血喂养的蛊虫。那些蛊卵如今想来,与海族在战场所炼何等相似。方七杀剑锋微颤,莫非青州当年就与海族。。。
"呜——"阿茫突然冲着北方低吼。百里外升起的炊烟,正是猿日国故都方向。方七杀握剑的手青筋暴起,又缓缓松开。如今他不过元婴修为,虽可斩化神,但在青州地界还是小心为之,毕竟这青州域阴虚、阳虚、合道可也不少,听说还有一位大乘老祖。
夜宿破庙时,雷声与当年祭坛崩塌的轰鸣重叠。方七杀盯着篝火,恍惚看见阴七烛在火堆旁调配噬心蛊。那巫修总说"除恶务尽",却在看见被蛊虫控制的村妇时,亲手烧光了所有蛊卵。
阿茫把狗头枕在他膝上,体温透过粗布传来。方七杀忽然明白自己为何要来——当年他们救下的华夏士兵,如果还活着如今该是华夏战场上的长官了。若这代人也成了蛊虫养料,那他们当年的血战岂非笑话?
雷符在掌心烙出焦痕。方七杀想起离开白玉京那日,赵老头塞给他的炊饼还裹在油纸里。世俗百姓尚知恩义,青州修士怎敢背弃陆族?阿茫突然翻出块带血的布条,上面绣着三清教云纹——与楚云河当年道袍同出一辙。
晨露未曦,方七杀站在界碑前掐算。震卦三动,主东方有变。阿茫突然人立而起,狗爪在碑上拍出个卦象——竟是二十多年前他们八人杀入祭坛那日的离火卦。
"看来你也知道二十多前我来的是此地。"方七杀笑着抹去卦象,袖中雷符却尽数飞出。三道紫电在空中结成"方寒"二字,又被他挥手击碎。阿茫冲入瘴雾的背影,与当年让他在凡人观守卫时一模一样。
此去或许徒劳,但雷霆道心容不得半点尘埃。方七杀最后回望华夏方向,那里有他护了几十年的烟火人间。青衫没入雾霭时,一声惊雷劈开二十年光阴,当年八人举剑立誓的喝声,竟与此刻雷鸣重叠。
不过到了边界,他决定还是先去华夏兵营看看,那蛊让他隐隐约约有一种会用到华夏洲士兵身上的判断…
暮色漫过箭楼时,方七杀蹲在伙房外剥蒜。粗布短打沾着油星,任谁看都是新来的帮厨。阿茫趴在柴堆旁假寐,狗耳却竖得笔直——三丈外巡营的士卒甲胄下,隐约传出蛊虫鞘翅摩擦声。
"老哥,这姜汤给东哨的弟兄。"他拎起滚烫的陶罐,指腹在罐沿轻叩。雷纹顺着釉面渗入汤水,专为驱散饮食中的蛊卵。火头军接过陶罐时打了个寒颤,只当春寒料峭,哪知方才已被雷法洗去衣缝间三条血线蛊。
子夜梆响,方七杀佯装起夜摸进军械库。掌心按上生锈的箭簇堆,细若游丝的雷网扫过三千支羽箭。三支箭杆内传来挣扎微颤——血煞门惯用的噬髓蛊,中箭者一年内并无异样,一年后则会变成蛊主人的傀儡。他屈指轻弹,雷霆从箭尾铁翎导入,蛊虫焦香混入铁锈气。
阿茫忽然在帐外低吠。方七杀闪身藏入盾牌后,正撞见守库士卒挠着后颈进来。那兵痞脖颈青筋凸起如蚯蚓,分明是子母连心蛊发作前兆。他佯装跌倒泼出半碗醒酒汤,雷法化在酸汤里沁入皮肤。士卒骂咧咧走远后,而地上水渍却腾起一缕黑烟。
校场晨操时,他蹲在井边淘米。阿茫撒欢追着伙房养的母鸡,狗爪每次落地都震出圈法纹。第七个喷嚏响起——第三列那个总揉鼻子的新兵,喷嚏里带着蛊粉。方七杀"失手"打翻米篓,白米洒到少年脚边。少年弯腰帮忙时,他借拍灰动作将雷符灰烬抹在其腰带内衬。
午后暴雨突至,方七杀站在粮垛旁看天。云层里滚过的闷雷,实则是他引动的九霄雷池。当第一道闪电劈向后山枯树时,整座军营地底传来细微爆裂声——潜伏的土遁蛊尽数化为焦炭。士卒们欢呼天雷助威,却不知雷光映亮的云层上,隐约浮着道"清邪"二字雷纹。
第七夜,他混入伤兵营递药。帐内腐气中藏着丝甜腥,是肉尸蛊成熟的征兆。阿茫突然蹿上药案打翻烛台,黑暗中方七杀并指如剑,雷光细若银针,穿透三十七具伤躯。有人梦呓中挠了挠发痒的伤口,未察觉溃烂处钻出的蛊虫已僵死成灰。
五更天查哨,校尉的佩刀在鞘中铮鸣。方七杀递过热毛巾擦脸,雷法随水汽渗入其七窍。校尉只觉神清气爽,哪知鼻腔里刚被炼化的食脑蛊残骸,已混着鼻涕擤在帕子上。
临行前夜,他蹲在马厩添草料。战马眼底的血丝褪去,这些日子雷法随着豆饼悄然入腹,早将蛊毒涤净。阿茫叼着耗子从粮仓钻出,鼠尸肚皮上烙着个焦黑的八岐蛇印——与当年祭坛蛊卵如出一辙。
方七杀最后望了眼帅帐,将雷符灰烬撒进饮马池。明日大军开拔时,这些战马踏过的土地,会留下驱蛊雷纹。晨雾漫过辕门时,伙夫发现新来的帮厨留了坛黄酒,泥封上歪歪扭扭刻着避毒咒,混在柴灰里无人识得。
阿茫在十里外的山岗回望军营,狗眼里映着方七杀掌心跳动的蛊虫虚影——三百七十一条人命,尽在这团雷光中噼啪作响。他握拳碾碎残蛊,青烟凝成个模糊的东海轮廓,飘向更北边的猿日国那肮脏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