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初生之宴,他在梨树下见到那位青衣神祇的第一眼,就明白,那是天底下唯一能懂他琴的……可他不敢靠近,不敢开口。及至五十弦琴毁,其实他是甘愿的,情无可解,便以琴为葬绝念。”话语悠悠,语调缓缓,甚至,还是带了笑,“你看,仙神所道,太子长琴温和冲淡,可谁想骨子里却是这般激烈执拗。在瑶山边遇上一个愿听他琴的挚友,到底舍了这身仙体倾覆大半个天地为这情分作陪,不舍记忆久久流连瑶山不归地府,终究失了命魂作代价硬生生被割舍去最后的、唯一的牵念。”
与悭臾的因果,其实在那时已尽了啊。
“失去得太多,再剐舍一分都是惨痛,所求的难留,不恨也终要恨到至极了。他也会有想要的东西,他也有想留住的东西,所以执着永恒,所以面目全非,那半边仙魂被活生生逼疯。”
“别难过。”他把唇贴在她的额上久久未离开,“你是他在人间唯一的救赎。”
“有你在的每一世,纵绝望苦痛都不忍舍弃。只要能留住你,他可以不计较夙世的苦恨,只要天不带走你,他可以连永世天罚都不计较了……可是天不毁命数,一切终成妄谈,天定不死不休,才有今时这一遭。”
“可是阿湮啊,”他温柔道,“我不悔。”
恨天怨地仇痛所有,然,那夙世中有你,所以我不再计较加诸于我的一切绝望痛苦——这般深恋,可还得起你予我之携手相助?
素娘说不出话来。
他望着她,忽然大慌起来:“阿湮!”
“你在……哭?”
“你,为我流泪?”
嘴唇颤抖,手指颤抖,思绪混乱无比,张开口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情绪在她身上留存的时间总是那样短暂。短暂得都无法表现出来。
所以可以微笑,却无法流泪。
很久以前她对他笑的每一个画面,在后世回想之时都能叫他欢喜无比。过去也怨着她不肯回应自己,怨着无论自己做什么都始终不曾让她有丝毫动容,后来才明了只是她所做的不曾为他所能读懂的方式表现。万古长河,岁月流水,他原以为这般便已足够,可偏偏在这时候,为何偏偏在这时候?!
他用尽一切都想求得她的回应,回应已是有了,以神祇的方式。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当这一种回应如今以凡人的方式表现时,他心中巨大的痛苦竟会全然盖过了喜悦。
“莫哭,莫哭,阿湮莫哭。”他近乎无措得看着她,想伸出手摸摸她的脸颊,又颓然放下去,只知道重复这样的字眼,然后,自那眼眶里,最后也只能陡然滑落两行清泪。
一边欢欣微笑,一边泪如雨下。
素娘茫然得睁大眼,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
这是什么呢?
她感觉得到自己的莲子在跳动,在他的胸膛里跳动。
——混沌莲子竟然开始苏醒。
*
海市结束,龙绡宫恢复平静。
百里屠苏一行终于抵达祖洲仙境取得仙芝。欧阳少恭随之回返青龙镇,然后于青玉坛炼制仙芝漱魂丹成功。众人兴高采烈带着丹药前往百里屠苏之故土乌蒙灵谷。
临行前尹千觞来寻。
“你为何不走?”杏衣青年淡淡道。
酒鬼大拇指与食指习惯性摸索着腰间酒瓶,闻言却是长吁一口气:“很久以前我以为我懂你想要什么,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看透过你。”
“……如何?”
“我想我或许知道你现下要找的那什么在什么地方,”尹千觞耸了耸肩膀,“我似乎留着些记忆。”
“你要帮我?”他有些意外,“即使你已经明白跟着他们或许会真正找回自己的记忆?”
“我欠你那么多,不帮你怎么还得清。”他又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