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钟范初时一时语塞,但几乎马上就有些明悟了:“换句话说,金钟铭先生是要挑边站了,在韩国电影界和我们……”
“和政府。”金钟铭轻声的更正道。
“是。”安钟范也立即更正了自己的说法。“我知道了,你的意思这部电影并不是针对我们,而是针对身后天然左倾的韩国电影界,你是在给他们纳投名状!”
“投名状是个很形象的词语……虽然对诸位有些不恭敬。”
“展示出自己的立场,从而彻底确定自己的领袖地位!而经过了这么一次之后,想来金先生在韩国电影界的地位就真的是根深蒂固了,统治也会由形式慢慢的一直深入到内核了……”
“思想这种东西没那么功利化,统治什么的也只是你们这些右翼分子的攻击性描述,这个行业有自己的逻辑和说法……但是不管怎么样了,其实我早就想过,咱们的朴女士上台也好,文顾问上台也罢,无论意识形态如何,坐到了那个位置上都要天然打压文艺界的,与其等到那个时候被逼的做选择,不如早做打算,一了百了!”
“我知道了。”安钟范干笑了一声。“这个问题暂且不谈,因为这是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我回去以后自然会跟朴委员一个公允的解释……不过,这个问题捅出来似乎就引发了第二个问题,对不对?你要选边站我懂,你要借着政府这个假想敌的大牌子聚拢人心我也懂,可为什么不直接摆明车马呢?为什么当初还要用《雪国列车》的事情误导我们?搞成这个样子,真的不是在刻意羞辱我们吗?”
“我这么做其实是因为金淇春前辈。”金钟铭面色上略显古怪,但言语中却异常坚定。“朴候选人身边的金淇春秘书长虽然是我的大学直系前辈,可我要说,他为人确实有问题,非常的蛮横不讲理。尤其是在之前的《雪国列车》延期风波里,他对我的态度嚣张异常,不仅言语中多次人身侮辱于我,而且几乎是用命令般的语气要求我配合他,丝毫不顾及我会因此失去大量的金钱利益和社会声望,更没有在意过我个人的人格尊严……安秘书,我也是个有性格有脾气的年轻人,而且社会地位也不低,他这么呼来喝去的我能忍?请你务必向朴候选人说明这个情况!今晚上的事情,我只针对那位金淇春秘书长,诸位真的只是池鱼之祸,有机会我一定当面道歉……”
“原来如此。”安钟范怔怔的应了一声。“其实金淇春秘书长的脾气我们也是知道的……”
“那就更应该请安秘书你们这些人去跟朴候选人说清楚,金淇春秘书长才是导致如今这个局面的罪魁祸首!你刚才也说了,电影和现实总是莫名的相似,电影里,主角作为一个昔日的九点新闻主播,立场毋庸置疑,可一天之内却被逼成了一个炸掉KBS大楼、砸掉国会议事堂的超级恐怖分子,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存在着如金淇春那样嚣张的警察厅长和如金淇春那么肆无忌惮的青瓦台金秘书长……把局势搞坏,甚至把好人逼上梁山的,总是这些小人!”
“我懂了。”安钟范第二次干笑了一声。“回去以后我自有说法,那第三个问题呢?”
“第三个问题嘛。”金钟铭若有所思的应道。“其实并不能说是一个问题,只是从我的角度必须要说出来的一个解释……”
“金钟铭先生的意思是指……这部电影对选战其实并不会有什么特别明显的影响?”安钟范再度干笑道。“反正这一波文顾问那里也要丢一次大脸?还是说你觉得朴候选人这边优势明显?”
“不是指这个。”金钟铭连连摇头。“这个东西虽然很重要,但并不需要我专门告知,在这个敏感时期,是人应该都会想到的。”
“那你的意思是……”
“请务必替我向朴候选人说明电影中的一个情节设定,以及我在这个问题上的立场。”金钟铭微微蹙眉,然后认真的讲道。“这个问题似乎很不值一提,但确实可能会引起误会。是我的立场,我绝不推脱,但不是我的想法,我却没有理由为此背上不属于自己的锅……其实说来简单,我个人认为,哪怕是电影中的总统,在恐怖分子被抓捕归案之前,都不应该也绝对没有理由去现身道歉的!这是个原则性问题……一旦总统真的道歉了,那才叫国不将国呢!”
安钟范愣了一下,一来是因为不太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说这个,二来却是因为这个说法怎么听怎么感觉跟电影中的基调不符。
不过,他马上又反应了过来,好像电影里确实只有一个失控的恐怖分子在不停的坚持要总统道歉。而其他人,大多都态度坚定,或者说最起码是没人主动表态要求总统过来道歉的,甚至就连主角自己都是在人身威胁和妻子成为人质的状态下才会如此的呼吁总统道歉,唯一的正名角色女记者也是看着桥都要塌了才对恐怖分子说了那些……这么一想的话,好像这里面还容易产生误会,但是两家都要分道扬镳甚至于翻脸了,现在说这个东西又有什么意义呢?
“安秘书尽管去说,朴女士听了就会懂得。”金钟铭似乎是看出了对方的想法。“人跟人相处的层面不同,想法也是不一样的……有些东西,所有人都觉的毫无意义,但在特定的人看来却是意义非凡。”
“我懂了。”安钟范点了下头。“那么金钟铭先生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好像……就没了。”金钟铭的眼皮耷拉了下来。
“我知道了。”安钟范叹了口气,然后按住双膝就想站起身来,但刚要启动肥胖的身体却又忍不住停了下来。“金钟铭先生,还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但凡用这句话开头的,基本上都是很想讲出来的……请讲吧。”金钟铭随意的笑道。
“那我就说了……你这部电影,太刺激人心了,也同意带动情绪了,免不了有些人会感情用事!”
“事情有了回应,观众那边我就会适当疏导的……绝不会让一些人瞎想。”
“不是这个意思。”安钟范连连摇头。“今天我其实就坐在朴委员身后的位置,电影放送期间,不仅注意到了朴委员的反应,也注意到了坐在一旁金淇春秘书长的反应。怎么说呢?一开始的时候,他明显被气得不轻,该有的反应都有,可是等电影进入到了更精彩后半段剧情,也就少情节变得彻底失控以后,这位的情绪反而被彻底压死了,甚至那段金姓青瓦台秘书长逼迫主角的情节他都没有任何反应。说实话,这位老先生脾气是蛮横了些,可他三十年政坛不倒翁的经历和七十多岁的城府毕竟也是有的,所以此番如果受到大挫折,将来未必就没有报复回来的可能……”
“不用试探了。”金钟铭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对方。“你放心吧,金淇春我一定要撵下去,不然如何向外界证明我这次讨了大便宜?”
安钟范老脸难得一红。
“而且你要是不放心的话,还可以替我转告他一句话,快八十岁的人,要多为身后事打算!他敢记我的仇,我就他孙子的仇!”
“也是。”安钟范再度讪讪一笑。
“当然,安秘书的好意我也感觉到了。”金钟铭突然又把话转了回来。“我也提醒你一句吧……咱们要想撵走金淇春,最关键的是一个度!用力不足,朴候选人未必就会愿意动这个昔日挺朴派七大元老之一;可用力太猛了,说不定会让朴委员起疑心!”
“所以呢?”安钟范眯着小眼睛试探性的继续问道。
“所以,我之前帮你们联络了一个强力的推手。”金钟铭面不改色叙述道。“这样你们就可以适当的用力,该推推该拉拉,把力道给平衡好……”
金武星这个王八蛋果然是心思不良,什么事都要掺和一狗腿!
安钟范心中暗骂,但却并未多言,因为此时此刻,甭管金钟铭如何惹的朴女士不爽,又如何让自己在内的一大批保守派人士面上无光,也不甭管金武星作为朴女士的选举对策委员会委员长又如何有自己的小算盘,但是所有这些立场不同的人却都有一个一致的目的——那就是一定要把老不死又膈应的金淇春撵出局!
金淇春在这里,压的一帮庆熙大学的秘书们苦不堪言,而且就像金钟铭说的那样,这老头为人实在蛮横霸道,他们这些人个个都是五六十岁的大学教授了,可在金淇春面前连人格尊严都不能保证!
同样苦不堪言的其实还有金武星,作为堂堂执政党三号实权人物,釜山派系的老大,照理说除了朴大妈和李牛肉这俩人以外他谁都不用鸟,可尼玛面对着一个快八十的老头,人家就算是压不住你也可以恶心死你啊?此番选战,党内初选早就尘埃落定,作为保守阵营内部派来辅佐大妈的金武星,直接担任了选举对策委员会的委员长,照理说应该是选战中直接总指挥,可那老头天天黑着脸,张口这个策略不对,闭口那个方案不行,还天天嫌这些人太软弱!
而且更要命的是,眼看着此番选战胜负将定,等到朴女士成了新的韩国大统领……以金淇春的资历,以及他跟朴大妈的那层关系(曾任朴大妈父亲的秘书),再算上这一波‘从龙之功’,将来新政府里这位的话语权肯定会再上一层!到时候,金武星这些同阵营的藩镇势力也好,秘书室的亲信也罢,岂不是要被这厮再欺负五年不得翻身?!
真要是那样,大家在政坛上辛辛苦苦混了这么年到底图个啥?就图个有一位天王老子天天像训学生一样把你叫到办公室里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