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他自己,包括宁知闲。
真是个残忍的人啊,连宁知闲也未放过,怎么狠得下心的?
有一年,他突然出现在王家,说是拜访老友,然后带走了王抈。
江非不懂,王抈有何特别之处,会得到奚若洲的青睐,千里迢迢跑过来将他带走,成为了名震凤台城的抉月公子。
于是江非便算,算了好些年,险些连命都搭进去,算到了一点天机。
他以为是自己算到的天机,其实,是奚若洲故意露给他的。
那一点天机,就是方觉浅,或者说,就是星伶。
奚若洲让他算到,星伶是王轻侯此生之劫,非死不可解。
奚若洲让他送王轻侯入凤台城,遇方觉浅。
奚若洲让他扶王启尧,压王轻候,成踏脚石,逼王轻候走上极端。
奚若洲让他以为他在逆天而行,却不经意间走上他铺好的路。
他的这位老友,世间第一人。
自己天赋不如他,布局不如他,就连心狠也不如他。
他舍得葬送方觉浅一生,自己却舍不得见王轻候永世凄苦。
所以他要对王轻候说,小公子,别恨我,别恨任何人,老朽不曾骗你,你是天下第一善卦,不要沉于旧恨,王家的老幺啊,我们对你的那些偏爱,不是作假。
他生怕真的毁了王轻侯一辈子,在绝情了那么多年之后,他的良心再受不了这等挫磨,泣声哀求着王轻侯,放下。
其实说来,他待王轻侯,真的是很不同的。
王轻侯很像年轻时的奚若洲,江公有时候看着他,都会恍惚。
同样看似多情实无情,同样心狠寡恩多刻薄,同样擅识人性弄人心,同样为了达到一个目的,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当然了,也有同样的好皮囊,会说同样好听的废话。
甜蜜蜜美滋滋地柔情话语里,每一处都是凛冽杀机。所以江非很能理解宁知闲后来对方觉浅的偏袒,在王轻侯身上,实在是太容易找到奚若洲的影子了,宁知闲却不愿意世上再有一个奚若洲,再多一个宁知闲,再等一个五
十年。
但就算江非再怎么待王轻侯不同,却也不会允许王轻侯走到最后,他不该是君王,就像奚若洲不该是神枢一样。
奚若洲是弑神之人,王轻侯便要成屠王之辈。
一个翻天,一个覆地,颠倒出一个新乾坤,留待干净的人,掌乾坤。
阴艳无数次地问他,师父,你为何对小公子如此狠心,你送他走上这条路,却也要让他死于路的尽处,献身祭奠,你便不会心有不忍吗?
江非便会看着阴艳那双清澈的眼睛,怜爱地摸一摸她的头发,告诉她,都是殉道者罢了。
殉的是人,成的是道。他们将一个接一个地死去,且毫无怨言,如果你看懂了那一年血光四起的村庄前,奚若洲的眼中的哀凉,便会明白,他们早就该作历史的尘埃,舍一把老骨头作泥土,养
一朵新生的花,开出芬芳。
等到天地俱寂,红梅落尽,年轻时相遇的三个人,至多会再喝一次酒,说一声,今日的酒,当真香醇。
一酿五十载,血泪浸白骨,岂敢不香醇!
也一如那个星河倒悬的夜晚,他们会在屋顶上看星星,听奚若洲描绘江南的美人,奚若洲是说的人,宁知闲是听的人,他是窥的人。
只是无论过去多少年,江非他始终都记得,那年雪原上,一袭红衣,如红梅怒放的那个身影。一念半生过,相思化作疾,如何轻易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