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悄无声息,雍正扫视着御座之下的诸王公大臣,人人都立得笔直面无表情,但是他完全明白各人一副心思,尤其是此刻更不知道每个人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忽然觉得这不是在春暮夏初的时候,丝毫感受不到外面的艳阳天,只觉得浑身阴冷。沉默了许久,雍正终于在自己心里打足了精神,像要面对一场艰难的苦战一样,让自己做好准备。他居高临下地瞧着下面的群臣,慢慢开了口,&ldo;朕继位之初就下过严旨,清理各直省亏空以三年为限,逾期有不遵朕旨意者,朕必重治其罪。如今三年期限已过,虽然颇有成效,但是不遵照朕的旨意行事者也大有人在。刚才尔等既是反对朕对此等人重治其罪,岂不是要朕令出不行?你们也要一起抗旨吗?&rdo;
雍正于继位之初就面临国库空虚的问题,想当初抚远大将军年羹尧平定青海用的银子多如流水。雍正就是一边与怡亲王允祥商量着如何设立会考府清理亏空,一边艰难地挪移各处银子为年羹尧做军费,这才打胜了西北一役。因此,后来查得年羹尧居然个人就贪污了将近两百万两银子的军费,雍正对他已经是恨之入骨。如今三年期限已到,各直省清理亏空的进度也完全不同。如直隶、河南等地算是做得比较到位,而有些直省直接从方面大员处就没有把雍正的严旨去有力执行,这些雍正都是知道的。因此,雍正提出要对不填补亏空者重治其罪。但是他没想到居然遭到了有力的反对。
雍正说出刚才这番话来,看似是极为有威仪,但是稍一思量便看得出来这里面他的无可奈何。作为一个皇帝,他不能说话不作数。可是此刻就是他的朝臣们在迫得他说话不作数。扫了自己的面子还是小事,如果此时一松口,清理亏空的事马上就会急转直下,搞不好便是前功尽弃。雍正的心思允祥知道的最清楚,他也不能看到皇帝在这个时候孤立无援。允祥跪下奏道,&ldo;皇上当时下的旨意臣等万万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此时虽然三年已过,却仍然言犹在耳。臣是皇上亲命的掌管户部的王大臣,皇上将会考府一事交于臣,命臣直接监督各直省藩库的亏空清理情状,不管如今事至何地,臣都愿意一力承担。只要是有错处,臣总是万难辞其咎。皇上交于臣的差使没有办成,请皇上重重治臣的罪,臣心服口服。但是臣恳请皇上仍然当日下的旨意行事,不要因为臣办差不力而坏了皇上的规矩,令朝廷受损。&rdo;说罢便重重叩头下去。
雍正听了允祥说的话,心里重重一撞。允祥完全把清理亏空不力的责任担在了自己身上,他要让人明白皇帝的圣命并无不妥之处,执行不力完全是因为他一人之过,这是他能力不及的原因造成的。而且他把雍正心里最想说又不能说的话说出来了,就是不管什么代价什么后果,亏空一定要清理到底,绝不可半途而废。雍正慢慢将手伸向了在前御案上的一只小小的青玉狮子镇纸,继而将它握在手中,他紧紧地握住了光润滑腻的玉石,把自己全身的力道都加了上去,那只手颤抖而苍白。
&ldo;皇上,&rdo;又是一人出班跪下来。是南书房行走的大学士徐元梦,现任着《明史》总裁。&ldo;皇上当日的圣旨,奴才等身为廷臣焉敢忘怀。不过三年时日甚长,各直省亏空又情状各异,其中难免各有差池。想必也不是敢有人不将皇上的圣旨放在心上,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实在难以遵旨的难处恐怕也是有的。各直省官员们若是但凡有余力必然不敢辜负皇上的圣望,只恳请皇上不要催迫太急。如此恐怕要令官吏们人心惶惶,无力庶务啊。当日圣祖仁皇帝在日,也曾经清理亏空,但是究竟还是因牵连过多而不得不放弃。圣明如圣祖,宽仁厚德,不忍逼迫臣下,就是明白官吏是朝廷的根本,不能让官吏寒了为朝廷办事的心啊。&rdo;
徐元梦本是满洲正白旗,姓舒穆禄氏,所以自称&ldo;奴才&rdo;而不称&ldo;臣&rdo;。徐元梦是颇有文声的名士,康熙中期也曾在上书房供职,教授皇子们读书。那时雍正身为皇子便是称他师傅。徐元梦今天一番话如果单论起来,并无错处。但是话要讲对时辰,这个时候雍正革除弊政之心正盛,徐元梦却忽然抬出圣祖仁皇帝的宽仁厚德,不计较官员亏空,倒好像有意在压制雍正。更让雍正心里不舒服的是,徐元梦说的话和下旨清理亏空之初允禩曾经的论调如出一辙。忽然又记得当日里允禩在众皇子中是最得徐元梦赏识的,说他颇有仁孝之风。
雍正此时已经心里有了主意,手里慢慢将那只握了多时的青玉狮子镇纸放开来。大概是因为用力太久了,整只手都又麻又痛,如同针刺一般。面上的表情却放松下来,命道,&ldo;朕也不是那等丝毫不体恤下情的皇帝。也并不是一心只看成果,朕只要你们实心办事,能够公忠体国才是最最要紧。如李维钧在直隶任上清理亏空,欠银四十一万两,如今只还了二十万两,也没有如期完成。但是朕知他已尽全力,并且他也向朕担保,余下的二十万两必在两年之内还清。还有河南巡抚田文镜,是从按察使上升上来的,朕就是看中了他一心用命从不肯欺妄朕。朕如今已经是这大清的天子,尔等也勿要再视朕为藩邸之雍亲王。既然做了这个天子朕就少不得担起责任来,再顾不得旧日的私情了。田文镜一到巡抚任上便是彻底严查,早就在两年前便将藩库里的欠银偿清了。如今又在严催州县所欠的银子。&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