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已经放开她,踱开几步,再回转身来又道,&ldo;今天朕只是想把你当作一个说话的人。你有你心中所虑,朕既为天子也不是事事顺意。朕自从六年前御极以来,虽然是君临天下却没有一天是随心所欲、轻轻松松过去的。朕从不欺人,你在朕身边已经两年也看得清楚,朕何曾逍遥过一天?若说夙夜孜孜、勤求治理朕不及古之圣君哲后,但是朕爱养百姓之心,如保赤子却是一日都不敢疏忽的事。朕宵衣旰食算得了什么?一身劳苦又算得了什么?如果天下黎庶各得其所,各安生业,心底向善,风谷醇厚,让大清得万年长治久安之策,社稷稳如磐石,朕就是立时立地便一命呜呼了,又算得了什么?&rdo;他语气激烈地诉说着自己的委屈。
&ldo;皇上!&rdo;端月听他这样说,已是心痛如绞,顿时泪下如雨,他的话让她不忍猝听。&ldo;不要说了。&rdo;她无力地劝道。此刻的雍正在她心里已经完全不是当初那个想像中的天下最阴狠之人。可是她又觉得越来越不认识他。
雍正此时却有了疯狂的倾诉欲望,根本不理会端月的心思,接着道,&ldo;说朕贪财,不是么?朕是这九州万邦的天子,富有四海,朕还去贪谁的财?自己贪自己的么?朕继位之初在清理亏空时是狠了一些,可是那本来就是国库的银子。难道欠债的倒有理了么?如今府库充盈,朕再清理积欠只是为了淳化民风,却并不贪这些银子,朕不是已经说了么?只要按次序补上往年的积欠,朕便免了他今年应交的赋税,补多少免多少。各直省或有旱涝等天降灾祸朕也都将赋税的钱粮格外都蠲免了。不但如此,朕还动用国库兴修水利,开种稻田,又是为什么?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事,朕从来不肯心痛银子。此外的军费、恩赏的花费朕也常动支内帑,从来不曾扰民。说朕贪财是何道理?&rdo;
端月是生长于江南官宦之家的,对于朝廷政务的事既使自己不关心也算是听得多了。她实际生于康熙四十年的苏州,从记事起就经历过康熙朝的末段,了解那个所谓的太平盛世之下的重重危机。她也经历了雍正新朝,平心而论,雍正这上谕里一段并不算是假话。这也就是她心里矛盾的地方。看着雍正眼里的委屈,她不得不以口应心地道,&ldo;皇上说的没有错。&rdo;
雍正忽然直直地瞧着端月道,&ldo;若说朕贪财,无非是因为朕抄没了不少贪蠹之吏的家产。不是说朕好抄人家么?不是说打牌都打出抄家胡了么?朕既然敢做就不怕人说。贪官污吏,蠹国殃民之人朕最恨之,既使置以重典也不能稍解朕心头之恨。但是上天既有好生之德,朕身为天子也不能不教而诛,故常有所宽恩,本身已属浩荡之恩……&rdo;
端月忽然身上打了个冷颤,抄家那日里的乱得让人心慌的情景又涌现上心头。这一幕已经隔得太久了,以至于在她脑海里已经模糊。
雍正却仍然瞧着她道,&ldo;朕就是不能容忍这些贪官污吏以贪婪横取之资以肥身家,以长子孙。若是朕不将其家产籍没而重治其罪,弄得人人效尤的地步,国法示儆之意又何在?朕的大清绝不能变成贪风盛行、吏治混沌的样子。因此说朕贪财者岂知政治之大?须知贪风盛行必致于上下通同侵蚀,勾结瞻徇容隐,这些岂是那井蛙之见的人能看得到的?&rdo;
雍正此言语让端月心里有一种在心痛之后的豁然开朗。此语简直就是专门为解她心结一般,让她感触颇深。她的祖父所任之官职历来被认为是肥缺,况祖父原本也是深得皇家信任的人,所以交游甚为广阔,免不了银子钱的迎来送往。父亲是祖父独子,偏又生得胆小懦弱,被祖父断定成不得气。因此,祖父总想着上下打通关节,为父亲能接他的任做个准备。尤其是在康熙朝末年,既便是和都中的皇子们也少不了来往,无非都是为了父亲将来。记得那时候她就隐约知道一个祖父偶然提到过的&ldo;八王爷&rdo;。其实她也知道祖父心里很累,常常在府里的后园看到祖父坐在那株桂花树下闭目沉思。那时候总感觉祖父虽然是闭目沉思,但是心里必不平静。但是她终究没有想到,最后家里还是遭了抄家的命运。
雍正忽然自嘲般笑道,&ldo;说朕贪酒?好色?&rdo;他回转身又走到膳桌边拿来起那只盛满了汾酒的珐琅彩瓷碗一饮而尽。问端月道,&ldo;是你主子命你专侍朕的饮食。除了今日,你说朕好饮酒么?&rdo;他像个孩子一样执着地等着端月回答。
端月心里明白,其实他每顿饭都吃得很少,喜清淡,也并不太关心样数和口味,至于饮酒是很少见过的,实在是因为忙得无暇顾及,累及了哪里还有心情饮酒?至于说到好色,她也知道,除了她的主子以后,没见皇帝招幸过别的妃嫔。她的主子住在养心殿,有幸日日亲近天颜,而后宫内上至皇后下至嫔御,连见皇上一面都极难。若说雍正有宠,自然宠的是她主子一人,但是与好色无关。瞧着皇上似乎喜怒不定,脾气大得厉害,但是唯有对她的主子却百般耐心,百般温存,简直就像是判若两人。
雍正已经放下手里的瓷碗,走上前来。端月低了头答道,&ldo;皇上醉了,早些休息吧。奴婢告退。&rdo;说着便要福下身去。雍正忽然伸臂揽住了她的腰,再次追问,&ldo;难道你也觉得朕酗酒好色么?&rdo;端月忽然被他这一抱,浑身一颤,终于抬头瞧了雍正道,&ldo;皇上不爱饮酒,皇上也只宠娘娘一人。&rdo;雍正慢慢将她放开,淡淡道,&ldo;你明白朕就好。&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