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西路大军主帅的宁远大将军岳钟琪更为雍正做了保证,他认为这次出征准噶尔,从准备方面来说,兵精粮足,从时机来说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而且讨伐叛贼是有德之师,所以师出必胜。大家都认为,荡平贼寇是指日可待的事。
只是唯一让雍正觉得遗憾的是,怡亲王允祥的身体越来越差,甚至经常需要在交晖园卧床养病。而他自己也在时断时续地生病。所以,他急切地盼望着这个时候能有一场胜利来让他和允祥都振奋起来。
当冬天来临的时候,雍正没有像往常一样迁回宫里去住。因为他病得越来越重,已经不宜移动。既便是迁回宫里,心情也一样不好,皇后乌喇那拉氏一直病得时断时续。最重要的还是心病,时时担心与圆明园近在咫尺的交晖园里允祥的病症可能更加凶险。
这一段时间,除了殳懰之外,端月也极为尽心尽力地服侍雍正。这让殳懰多多少少都得到了一点安慰。病榻上的雍正越来越沉默。而且好像就是在这几个月之间,他一下子就苍老了,人也瘦了好多。唯有那种坚定的眼神还让殳懰觉得能找到他过去的影子。
十二月的一天午后,太阳暖暖地照进屋子里,雍正显然是精神好了一些,勉强着起来,被端月扶着说,&ldo;朕想到院子里去走走。&rdo;端月口里答应着,&ldo;是。&rdo;却回头看看殳懰。看来端月也很了解雍正的脾气,不会直接劝阻他。人虽然病得重,脾气是照旧的。
殳懰轻轻向端月摇摇头,自己扶了雍正,柔声劝道,&ldo;别出去了,外面天寒地冻也没有什么可看的。我们在屋子里说说话不好吗?&rdo;雍正想了想,很听话地点点头,&ldo;好。端月,你们都下去吧。朕有话和娘娘说。&rdo;
&ldo;是。&rdo;端月答应着便带着太监、宫女们都出去了。
雍正看看关上的门,寝宫里只剩下他和殳懰两个人。他缓缓地将她圈进怀里,动作颤抖着,不再那么有力。或者更为恰当地说,是殳懰更有力地抱住了他。是胤禛倚在了她身上,她用力支撑着他的身体。其实殳懰心里也起伏不定,但是看到他憔悴的样子,却心痛欲碎。禁不住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他,&ldo;不会有事的。&rdo;
殳懰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扶他坐下休息。但是他却紧紧抱着她,不肯松手,伏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道,&ldo;自从那一年遵化九凤朝阳山的万年吉地穴中出砂被弃用之后,十三弟又派人出去勘察,选了十一处地方,其中有一处在易州泰宁山下的太平峪,十三弟说,那里是个很理想的万年吉地。可是我一直觉得易州远离遵化,将来我的寿宫和皇考的陵寝离得太远,所以于心不忍,一直想再多看看。如今看来是来不及再等了,也只能这样了。我想下旨让他们马上就动工。&rdo;
胤禛说话的时候尽量把语气放缓,他在从容地吩咐自己的身后事。他最爱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话,尤其是在和殳懰说话的时候,可是这一次,他害怕看着她的眼睛说。他手上更紧了紧,让她完全贴进他怀里,&ldo;如今十三弟也病得这个样子,我本来想将后事托付给他,看来也是不能的了。只是……&rdo;他的声音微微颤起来,&ldo;只是又要对不起你,我要是走了,你一个人太孤单了。&rdo;
殳懰已经觉得如同万箭穿心而过一般,她从来没想过他会真的走掉。到那个时候,自己该何去何从呢?想到这里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浑身都颤抖起来。眼泪像水库开闸一样倾泻而出。她紧紧地圈着他的背,仿佛害怕自己一放手他就会马上走掉一样。雍正虽然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是也在她耳边轻轻啜泣起来。过了很久,两个人的情绪才慢慢平复。雍正在她耳边轻声说,&ldo;别怕,既使我真的走了,我也一定会再回来找你。我不会让你一个人。&rdo;他紧紧抱着殳懰,无论如何也不肯松手。真不知道久病的他,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
忽然殳懰从他怀里挣脱,她力气大得惊人,她在这一瞬间好似变了一个人,用手拭掉泪痕看着他,眼中是不容置疑的坚定,&ldo;胤禛,你听着。我不许你有事,你是我的胤禛,你的事就要由我说了算。在我羽化登仙的那一天之前你也决不许驾鹤西去。否则不管你去哪儿,我一定追随你而去。&rdo;她的话如此决绝,他无法再辩驳。只是默默地抱紧了她,感受着她。可是他与她不同,他是大清的天子,他必须要在自己还能行事的时候把以后的一切都安排好,包括她在内。他不愿意自己离世之后让她一个人孤独无倚。每想到这些他就心痛得如刀割一样,可是他又必须去想。他要尽力将她安排好。
泰宁山改名叫永宁山。雍正还是在这个选中的万年吉地开始动土建造他身后的陵寝。他的陵墓名字叫泰陵,从泰陵开始,清朝帝王每隔一代就会在易州造陵。往后的每一个帝陵都会拱卫在泰陵左右。最后形成了大规模的清西陵墓葬群。
病中的雍正还向广东巡抚发出上谕,为此前编定了埠次严加管理的沿海打渔的旦户脱籍,从此视为平民。这是继山陕乐户、绍兴府惰民、安徽宁国府世仆和徽州府伴当之后,雍正又一次为贱民脱籍。
腊月初八日的傍晚,圆明园九州清晏的前门处停了一乘普通的绿呢轿,这不是宫禁里能见到的。北风呼啸,冬天的圆明园也显得有一种山穷水尽的格外凄凉。此时在雍正寝殿内,殳懰正亲自服侍着皇帝着了青狐端罩。雍正面色青白,不时地咳喇,颌下长了红红的一片小疙瘩。等着好了端罩,殳懰扶着他向寝殿外面走去,皇帝的腿有些行动不便。端月手里提着一只食盒子跟在后面。殳懰和端月两个人都心里极其沉重。雍正走到殿门口停下来,忽然把目光投注到殳懰身上,他仔细地看着她,久久地看着,就是不舍得把目光再移开。殳懰被他瞧得鼻子一酸,眼中便有了泪,却强忍着无论如何都不肯让泪再落下来。终于,雍正柔声道,&ldo;你不要出来了,外面冷。&rdo;说着便决然向外面走去。殳懰在殿门口望着那黑色的弱不胜衣的背影,似乎一点都感受不到吹在脸上如刀割一样的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