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四阿哥刚才吩咐拿到这儿来的竟然是一大包的各种文字资料。翻了翻,全都是关于清朝和蒙古各部的关系的资料。有何时册封,何时打仗,关系的变化等等,不晓得是不是还要挑灯夜战。只是奇怪他忽然看这些东西做什么。
胤禛从年姝莹住的东院出来,往对面殳懰住的西院走去。本来是听淑莲说年姝莹这一日里身子不舒服,几乎没有用膳,想一想毕竟她怀的是自己骨血,也不能作视不管,所以才去东院看了看她。年姝莹其实并无大碍,胤禛便吩咐人好生服侍,自己陪年姝莹说了几句话也就出来了。
&ldo;王爷,&rdo;刚出了东院,忽然李贵手里拿着一封书札从外面跑进来。胤禛在那株柿子树下停下脚步。
李贵双手递上书札,&ldo;王爷,戴先生有信来。&rdo;
戴铎有段日子没有来信了,胤禛心里正疑惑这事,立刻接过来,拿在手里是厚厚的一叠,不知戴铎写了什么,心里知道一定事关重大。稍微用力捏了捏这书札,吩咐李贵退下去,自己便信步往太和斋书房走去。
胤禛的书房没有人敢随便进去。此时房里没有点灯,一片黑暗。看到胤禛踱步到书房门口,服侍的小厮请个安跟了上来。胤禛没说话,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不要跟着。他走进书房,亲自点亮了灯,在书桌前坐下来,然后将戴铎的书启打开,书札上的字迹奔放而略有潦草。
&ldo;奴才戴铎谨启主子万福万安。奴才每思人生在世,百岁无多。上之不能从赤松子游得达摩祖髓,作古今来第一风流人物,次之又不能苟全性命不求闻达,甘隐逸于林泉下,而随波逐流,碌碌一世,醉生梦去,与草木同腐朽,良可悲也。幸达我主子有尧舜之德,而奴才受格外之知,惟因身居外吏,不能日近天颜,虽有微衷无由上达,即或偶言亦难尽备,此奴才之日夜抑郁而不能自安,终身饮恨,而时为愧赧者也……&rdo;
看到&ldo;我主子有尧舜之德&rdo;这一句,胤禛心里豁然一惊,又好像一下子有人把他眼前所有蔽日的浮云猛然一下全部拂去。这句话的意思他和戴铎都心照不宣。只是他没有想到戴铎敢这么明白大胆地说出这样的话来。就算在他自己心里可能也只是在潜意识里埋藏着这样的想法,连自己都没有这么明白自己的心思。他将桌上的灯移近一些,接着往下面看。
&ldo;然当此君臣利害之关,终身荣辱之际,奴才虽一言而死,亦可少报知遇于万一也。谨据奴才之见,为我主子陈之……&rdo;
胤禛就着灯光,一口气看了下来。整个书启里戴铎用了绝对的部分来表达他认为主子在这君臣利害之关,终身荣辱之际应当如何自处。戴铎很详细地提出了主子应当如何面对和自己相关的各种关系。包括:和康熙皇帝的君臣父子关系;和诸位皇子的兄弟关系;和诸多臣工的关系;和王府属人的关系。这可以说是一个很详细又完备的策略。
胤禛将书启放在桌上,仰身靠于椅背之上,双手微微搭着圈椅的扶手,眼睛却还盯着放在桌上的书启不肯将目光移开。戴铎这人其实缺点很多,比如有时候目光未免短浅,再比如做事情没有韧性……但是这一封书启却着实让胤禛心里受了不小的冲击。
自从太子胤礽再次被废之后,他心里就一直有一种隐隐不可发作的情绪。直到今天看到戴铎的这番话白纸黑字地摆在自己面前,与自己的心境合二为一的时候,他才蓦然发现自己已经非常清楚地看到了未来要走的路,并且已经站在了这条路的上了。
他又拿起书札,上面有几句话格外地惹眼。&ldo;处英明之父子也,不露其长,恐其见弃,过露其长,恐其见疑,此其所以为难。处众多之手足也,此有好竽,彼有好瑟,此有所争,彼有所胜,此其所以为难。而不知孝以事之,诚以格之,和以结之,忍以容之,而父子兄弟之间,无不相得者。&rdo;这几句话完全暗合了他的心思。尤其是孝以事之,诚以格之,和以结之,忍以容之,几乎要让他击节拍案。不过,自己心里的想法绝对不足为外人道也。哪怕是戴铎也不行。这种重要的关口绝对不能掉以轻心,一定要慎之又慎。一着稍有不慎,则满盘皆输,这倒是极为值得忧虑的事。看来要好好叮嘱戴铎。
想到这儿,胤禛坐直了身子,慢慢提起笔来,在戴铎的书札上批道,&ldo;语言虽则金石,与我分中无用。我若有此心,断不如此行履也。&rdo;
看了看,顿了一下,又批道,&ldo;况亦大苦之事,避之不能,尚有希图之举乎?至于君臣利害之关,终身荣辱之际,全不在此,无祸无福,至终保任。当但为我放心,凡此等居心语言,切不可动,慎之,慎之。&rdo;
写罢又仔细看了看,才将书启又封好了。
殳懰回到卧室又等了一会儿,还不见胤禛回来。便随手拿了本书来看,直到看得困倦了,还无动静,便洗漱完了躺在床上准备休息。朦胧入梦的时候,又是脚步匆匆,知道是胤禛回来了。殳懰现在已经可以听出他的脚步声了,总是又急又重。以为他刚刚从东院年姝莹房里回来,便躺在床上假寐不理他。
走进卧室的时候,胤禛的脚步似是有意放轻了。轻轻走到床头,在她旁边坐下来。等了好半天没有动静,殳懰忍不住睁开眼睛。他正低头在看着她。看到她睁开眼睛,笑道,&ldo;我还没来,你就睡了?&rdo;不知为什么,觉得他很开心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