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暄侧过头去,避开老琴师的目光,不答反问:&ldo;林先生是否有兄弟姊妹?&rdo;
&ldo;唉……容老夫说一句重话‐‐暄殿下这样顾虑血脉相连的手足,已经不是什么执着,反而是孩子气的任性和不敢放手!对于帝明是这样,对于宁公主也是这样。暄殿下,您从一开始就想要将她送去中州,如今宁公主也愿为整个西澜献力了,您却……&rdo;
听见&ldo;愿为西澜献力&rdo;,晟暄突然一阵恍惚。那句话,他几个时辰前刚从尚欢口中听见……
上午,由晟暄亲自将尚欢送入宫中,帝明特批了自己幼年曾在宫中居住的澄凝宫给尚欢居住。毕竟按照西澜的规矩,和亲的公主,历来都在幽都王宫中习得中州或者北陆的礼仪,待置办好或丰厚或微薄的嫁礼后,从这里出发,踏上各自难卜的前程。
两人一路无话。
忽然,尚欢在回廊拐角停住了脚步,凝住了呼吸。目光及处,是一道飞扬的弧线。对于她,这个金色的檐角熟稔于心,甚至在噩梦中反反复复地狰狞相向。即便闭目,她也能够说出檐角上的雕刻‐‐共有多少只似雁似凤的飞禽,又分别是怎样的姿势。这些栩栩如生的飞禽,就好像她记忆中的母亲,尽管有淡云轻风的姿态,终究还是被牢牢钉死在浮生里。
&ldo;欢儿?&rdo;晟暄看着怔住的少女,轻轻唤了一声。
&ldo;那里是居雁阁。&rdo;尚欢说着,低下了头,镶嵌了蓝宝石的华胜落在她的额前,清幽的光芒盖住了眼中神情。
从树叶间落下的阳光斑斑驳驳,晟暄看见尚欢睫毛微颤、嘴角紧抿,徒劳且倔强地用沉默对抗眼前景物带来的所有恐惧与悲伤。
&ldo;九年前,把我从这里带出来的,现在你又把我带回来。是啊,你那个时候没说是同我一起走,你只答应带我出来。那个时候你大概就盘算好,终有一天要把我送到中州,所以九年来你一直让林先生教我大雍王朝的技艺语言……真是打得好算盘。&rdo;
晟暄看见尚欢的目光中,有他熟悉却令他心惊的神色。这样的神色,他曾无数次在她和许多人眼中的倒影中看见,也无数次早晨在铜镜和梳洗的清水中看见。
尚欢一笑惨然:&ldo;其实,你不必起先在缇罗城中布下这暧昧的戏局,那么多年,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违背。而且我也愿为西澜献力。&rdo;
那一刻,晟暄没有辩解。
然而此刻,听见这个词语从老琴师的口中出现,晟暄蓦地恍然,直逼老琴师的目光冰冷凛冽:&ldo;你去找过欢儿?&rdo;
&ldo;不错,我是去找过宁公主,而且给了她两个小瓶子,一个无色无味,一旦加入茶水,就是最有效的毒剂,还有一个装着解药。只要是为了暄殿下好的事情,她毫不犹豫,况且,她恨……&rdo;
突然,老琴师住了口,惊恐万状地站起来,盯着晟暄青紫的嘴唇,浑身颤抖起来。
&ldo;怎么了?&rdo;晟暄不明所以,刚一开口,喉头一甜,他立刻伸手捂住嘴。
黏湿温热的液体从晟暄指fèng中流下,鲜红的颜色衬着苍白的手背,似是生与死的交织,触目惊心。
晟暄近乎好奇地看着自己满手的血,眼中迷茫的神色霎时闪过,哑声喝止老琴师:&ldo;不要叫人!&rdo;
&ldo;可是暄殿下……&rdo;
&ldo;放下这里的帷幕……&rdo;晟暄说着,硬是挤出一丝笑意,额上已然渗出细细一层汗珠,&ldo;我有不测,对你们没有好处……你给欢儿的解药给我……&rdo;
放下一副帷幕的老琴师连连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犹豫片刻,拧开瓶塞放到晟暄面前。
晟暄面色惨白,他再支撑不住,跌坐在石凳上,颤抖着将药丸倒入口中。
&ldo;暄殿下……&rdo;
&ldo;你走!&rdo;晟暄嘶声喊道。
老琴师离开前,看见的晟暄右手死死抓住石桌一侧,好让身体不致因疼痛而摔倒在地。他的脸几乎被散落的长发完全遮住,最侧面的几缕湿漉漉的发丝杂乱地贴在额头上,惟有碧蓝的眼眸中,目光依然明澈。